“你你”
叶守财身形摇晃几下,一只手指指向叶守钱,瞠目结舌的扭头朝自家老父道:
“爹,老大疯了!”
“今日不但在爹娘面前掀了桌,忤逆您的意思,还说什么替青丫头召婿”
一声惊怒未定的音调从叶守财的口中吼出:
“这像话嘛?!”
“老三家的婉儿,她娘是主簿老爷唯一的女儿,她可是官老爷的嫡亲外孙女,外祖在县城里面有三进出的院子,受人敬仰,家中还有两位刚刚考上秀才,前程大好的舅舅,表哥”
“老三都没敢召婿,老大居然想要给青丫头召婿?”
“自不量力!”
此话一出,屋中众人心里自然有计较,纷纷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躺在老爹怀里,因刚刚纷乱而蓬头垢面,衣服袖子短了一截,脸上甚至婴儿肥都还有些没有褪去的叶青釉,又看了一眼在外界纷扰之中,兀自安静坐在黄氏身边低眉垂眼的叶婉儿。
只见此时叶婉儿的浅色锦帕轻轻捂面,却难掩那张秀美温婉的脸。
身上云锦绣缎勾勒出娉婷袅娜的身段,虽是坐着,却勾勒出娉婷袅娜的身段,金莲耳坠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轻轻摇摆滑动,闪烁的光芒几乎要迷乱人眼
这说出去,谁不夸赞一声‘像是官家小姐’?!
这样的姑娘都只敢心念找个好夫家,不敢说半句让爹娘替她召婿承宗祠的话叶青釉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爹娘既无财,又无门路。
他叶守钱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敢心比天高的说出要给自家闺女召婿之类的话?!
看来老二说的没错,就是疯了。
没准就是先前青丫头在她爹面前撞窑门时候吓到了人,此时才整这一出,不然按从前的性子,指定一下子就把屋子让出来,怎会在这里同往日最亲近的家人们撕心裂肺的大小声呢?
黄氏心中有了计较,越看身边的漂亮孙女越满意,多看了几眼,轻轻拍了拍旁边孙女的手,可惜她收回视线太快,没有看见叶婉儿被她拍手时候一闪而过的古怪神情。
叶青釉借着身处风暴中心的优势,将那位貌美堂姐眼中的厌恶看了个一清二楚,心中又给三房一家人的印象多添了四个字,‘自视甚高’。
不,或者说,这一家子,都有‘自视甚高’的毛病。
叶守钱刚刚说的那番话,叶青釉听懂了,可这一大家子,显然是没有听懂。
一大家子,多数仍然在口口声声说着‘老大叶守钱疯了’‘自不量力’‘异想天开’之类的话,言语之中,多有贬低。
叶青釉觉得这些人的心中,多半是觉得叶守钱还是从前那个任人欺负的软蛋,因为叶青釉撞窑门的事情‘疯了’,所以才不让他们继续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吸血。
可叶守钱刚刚那番话的意思,分明是想说——
“我不是傻子,现在不是,从前也不是。我心里有一杆秤,从前埋头苦干,只是为了让我的闺女能够上族谱,有一个和其他女子不同的机会,有一个不被别人欺负的机会。”
‘如今知道这个机会肯定没有,那我便不愿意再吃亏了。’
自始至终,‘召婿’都不是叶守钱刚刚那番话的重点。
叶守钱未必不知道如今这世道,想要让一个四肢健全,勤劳肯干,正值壮龄的年轻男人入赘有多难。
可人活着就当真一点盼望也不能有吗?
不是的。
更何况,也不会有正在吃亏的人,意识不到自己在吃亏。
也不会有人想要吃亏,喜欢吃亏。
叶守钱勤劳肯干,从前奋力干了这么多年,却分文不剩,闷头吃亏,一方面因为他这人为人沉闷老实,不喜口舌之争,八竿子打不出个屁,第二方面,就是为了等待某个尚远的渴盼。
‘都是一家人,没有必要分的那么清楚,况且我如今多干,指不定以后闺女上族谱的事儿就会更顺遂一些,届时总有受过我恩惠,或者惦念我好的人,替我开口说话。’
叶青釉心中编织出一句既有可能是自家老爹的脑回路,心中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
想要别人记得自己的好,前提是对方是‘人’!
现下这屋子里,又能找出几个人呢?!
甚至连听得懂人话的畜生也没几个!
叶青釉心思流转的间隙,叶家老二唇角的唾沫在空中划过一条极速坠落的抛物线,唇下的口舌,锋利如同刀剑,却又‘刀剑无眼’,完全是不知所谓的状态:
“老大,不是我这做兄弟的说你没水总有尿,撒泡尿看看你的样子,配不配!”
“就你这样子,再过十辈子都不可能富起来,你手受伤,做不出青瓷,又只有一个早晚要成为别人家媳妇的女儿,如今还不善待两老和亲兄弟,连为一家子人做一些小小的事情都不愿意临老谁管你?你以后怕是连饭都吃不上!”
好一句‘小小的事情’!
卖女,卖祖屋,如今到了叶守财的口中,竟然只是‘小事’!
叶青釉听得额头青筋直跳,正想开口,便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叶守钱悍然转头,闷声头也不回的往屋外走去。
没有说话,没有反驳,叶守钱刚刚那一通话已经说尽了他自己的心声,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到现在老二都只抓着他想要‘召婿’这一点不放。
他们既然都没有看到他的决心,沉闷中陡然爆发过一次的叶守钱自然也就不准备多话,准备转身离开。
叶守钱的身后,叶家老二叶守财往地上唾了一口唾沫,高声喊道:
“真晦气!有本事你就当着一点儿活计不做,到时候全家人一起抓去流放!”
“我告诉你,后屋你是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不然我明日就叫人来替你收拾!”
“兄弟一场,你背后嚼舌根,我也不与你计较,我会再教人来替你看看如今的疯病”
这番颠倒黑白的话语中,叶守钱一步也没有回头,在场之人中,终于有一些人的脸色,开始有了变化。
一直闷声不吭的叶老爷子剧烈的咳嗽几声,伸手将身边仅存的一盏茶盏扫落在地,瓷器的清晰碎裂声中,眼瞧着叶守钱还是头也不回的越走越远,叶老爷子终于忍不住了:
“老大!”
“你当真要将事情做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