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金威倒也没有多少惊诧的模样,大手一挥:
“你这人的名声我听过,就是认死理,签契书的时候我早早就看过了,你那老屋虽破,可是却是连底下的地一起卖的,地段又不错,绝对值二十两银子。”
“我也不是傻子,要是真的不值钱,别说是我亲爹在,就算是王母天仙在,我也不能吃亏。”
“我还当你们大早上的一家子人来找我做什么,原来是这种小事,哪里值得单独跑一趟,找个人知会个口信,让我将屋子直接卖了就行,如此借票就当清了。”
金威话到此处,特地一顿,认真道:
“只是我难听话说在前头,我若是卖了地屋超过了二十两,那便宜可是要由着我占,没有多余还给你们的道理。”
叶守钱面色一松,连连拱手:
“金老弟也辛苦,这是自然的。”
任谁都知道托人办事儿,不能不给人家赚头,况且金威吃这碗饭,门路自然也比普通人家要多一些,普通人家去找牙行掮客,牙行一层掮客一层,说不准还要自己掏些钱给掮客让对方替自己美言,到手绝对不如金威能卖的多。
这事儿几乎是一锤定音,进展之快,连金威也有些没想到,一时间气氛陷入安静,再也没有人牵出什么话头来。
叶青釉想了想,从自己来时的竹筐里摸出了几个自己特地留下的小瓷件儿,送了上去:
“金叔,这是咱们昨日新开窑的小瓷件儿,不是多贵的东西,不过胜在一个新奇有趣,阿爹想着今日来找您,我便给金叔,金婶,和金姐姐留了几件儿您瞧瞧可有喜欢的?”
送上去的几件此间赫然是一朵活灵活现,夜市中极讨小娘子喜欢的瓷兔香插,一个巴掌大小的莲花粉饼盒,以及一个口含铜钱,象征聚宝敛财的瓷蟾蜍。
这是叶青釉深思之后的结果,三件东西,分别对应了金家一家三口应该有可能喜欢的东西。
果然,摆出的一时间,便吸引了金威的注意力,毫不客气的捞在掌心连连细看。
叶青釉心中稍有放松,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听金威说道:
“叶老哥在龙泉这么多年都没有做出这些东西,这是小娘子做的吧?”
“好好好,相当好啊!难为你们还想着开窑后专门送给我”
“只是这里怎么会有两个娘们家家才会喜欢的东西?我宝贝儿子的呢?”
叶青釉一愣:
“金叔还有个儿子?”
原先也只听说外族婶子给金叔生了一胎,应该就是前几日见过那个漂亮的小娘子,怎么还多了个儿子,难不成是双胎?
可那有家中龙凤胎,可老爹出门只带一个的道理,更何况还是只带闺女?
金威也愣了:
“还有?我就一个儿子”
“你们前几日才见过,我领着他去你们家放的印子钱哦!”
金威恍然,哈哈大笑:
“难不成你以为他是我闺女哈哈哈哈哈!”
“我这宝贝儿子随我媳妇,生的好看,我媳妇又是外邦人,非常爱打扮孩子”
“来来来,我去叫他出来给你仔细瞧瞧!”
那比小娘子还要美上几分的瓷娃娃,居然是男孩?
叶青釉一时间呆立在原地,尴尬的几乎脚趾扣地,连声道:
“不不不,不必劳烦。”
她拿东西自然只是为了讨对方闲心,为接下来的话做个铺垫,又不是真的为在意金威家的孩子是男是女,正如刚刚金威所说,这种自家事儿,就算对方是王母天仙,那也是和她没什么关系的。
金威估摸着原先也是一时起兴,见叶青釉连声拒绝,全当她是小姑娘家面皮薄,哈哈笑了两声,便将这事儿翻了篇:
“说吧说吧,什么事儿?”
“咱们两家从前可没啥往来,更别提送东西什么的。”
金威干质押放贷的买卖多年,早对自己的名声心中有些数,上赶着送东西,必定是有事情相求,不过他却对叶青釉这种奋力为自己,为爹娘搏出一线生机的小丫头并不反感,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利来,利往。
他觉得为这几个小瓷件儿帮个忙值当,那也就是值当的。
叶青釉不知对方心中所想,斟酌了数息,这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金叔,我阿爹在龙泉有些声名,可这声名之下,却有些着实难开口的苦衷。”
“外边的人只知叶家看着和睦,却不知内情——
叶家一家四份的差雇事,多少年都压在我爹的肩上,我爹卖出的每件瓷器,都贴给了公中,这几年受伤不太能做瓷,就遭了冷眼。
先前向金叔借钱的事儿,就是因叔婶见我爹无法烧瓷,没赚银钱的法子,计划将我卖去柳家,给二老爷当妾,而惹出的祸端。”
“我们自然不愿,这才提到了分家这件事上,可就算是分家,咱也分的不太平,莫说是整个龙泉,就算是整个州府,那有听过敬老钱一口气咬死要二十两银子才给分家的人家?”
此时孝道大过天,不能直接说叶老顺和黄氏的不是,叶青釉也不准备将叶老顺想扒灰这事儿说给外人听乐子,于是只选了其他的说。
可就算是其他部分,听着也着实让人目瞪口呆。
叶青釉以为自己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会愤怒,会不甘,会厌恶,但真的说出来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
“那二十两银子是从金叔手中借的,还押了房。”
叶青釉转向在旁听得眉间紧锁的周雄,微微垂首见礼:
“而那二十两的归处周叔也是知道的。”
周雄估摸这也是想到了前几日里,叶家两兄弟那副捡了大便宜的模样,面色顿时不太好看起来:
“入了你二叔三叔的口袋,在酒楼里点汴京来的上等美酒,品炙烤羊腿,一顿就花了一半还多。”
金威听完,将原本捧在手中的茶盏重重一磕:
“你们废了那么大劲借的二十两银子,就这么被花了出去!?”
“而且将你卖去做妾又是怎么回事,你爷奶难道不管?!他叶老顺是病了又不是死了,怎么这么糊涂!?”
被外人当着自己的面痛骂爹娘长辈,叶守钱和白氏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只是这回,他们也没办法开口为自家爹娘公婆辩解一二,只因叶青釉说的都是实事,还只是一部分事儿,并非全部。
叶青釉垂下眼,亲声道:
“不想也不愿瞒金叔,我与爹娘此番彻底舍了老屋,搬出去的缘由,也正是因为叔婶这几日又多有朝咱们伸手,咱是实在没了法子往后也不知能去哪里。”
“只求金叔能行个方便,若是手头有别人质押掉,且合适的屋子,咱们不敢说能一下子掏出银钱来买下,只求能先租住个几日,再慢慢攒钱安身”
话音未落,金威连忙摆手示意,指向一旁已经满脸不平有一阵子的周雄:
“那不是巧了?”
“你们一起来的,一个准备买,一个准备卖,那你们商量不就好了?何必来找我又抽一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