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是如此,可是暖烟依然生气伤心,她没想到,自己和陈氏多年的相处,多年的情谊,她竟是对自己毫不信任,不用经别人挑拨,她自己脑补一番后便左右横跳逢人就打。
可是在暖烟看到这位跪在自己身前,年岁已高、半截身子已经入土、待自己如母亲的老太太,暖烟便生不起气来,年纪大了的人,难免有几分糊涂,自己该是要多多担待几分。
而且,母女之间尚还有争吵的日子,她们生活在一个房梁下的人,更是会有磕磕绊绊,如果自己每回都要生气几番,那文府也该是闹得鸡犬不宁了。
关于陈氏的身世,自己也隐隐猜到了几分,结合她对小姐的衷心与偏袒,她该是将自己的一份情转移到小姐身上了,才会在紧急情况下失了分寸,对自己多有怨愤,暖烟自问,自己该是对陈氏包容几分的。
暖烟停顿了半晌,再将方才的事情细细想了一遍,方才幡然醒悟过来,自己的行为确实有失,容易让人误会。
暖烟双手扶起陈氏,摇头笑着说道:“嬷嬷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是一家人,哪来的如此多打打杀杀?”
“只是我方才确实被嬷嬷打得好疼,回去嬷嬷可要亲手帮我涂药,不能假手于人,否则,我还是不依的。”
暖烟嘟着嘴,眼含狡黠,继而一笑,挂在脸颊两旁的酒窝在洒入厢房内的夕阳里愈发深邃好看。
喻丹见得这二人终是冰释前嫌,便顺着将其余人打发了下去,房里再次只剩下她们三人。
喻丹眼含歉意地对着暖烟说道:“暖烟,我实在是抱歉。”
“你都服侍我这么久了,与我年龄相仿,又情同姐妹,你为了我更是放弃了自己的幸福,选择陪着我来到这陌生的文府。”
“如今,我竟然还怀疑于你,我真是罪该万死!”
喻丹说到这里,眼泪都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她经常怨愤于文泰对自己的伤害,如今,自己终究也伤害了其他人。
原来,伤害自己亲近的人,竟是这种心如刀割的感受,那么文泰呢?他在伤害自己时又是何感受呢?他是不是也会心生不舍?
暖烟见到喻丹自责到肝肠寸断的样子,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她来到喻丹面前,紧挨着喻丹的双膝跪下,手握着喻丹空着的手大哭着道:“小姐,这本就不能怪你和嬷嬷呀!”
“奴婢也有错,说的话确实容易让人误会,小姐不要如此自责,徒给奴婢增加负担。”
暖烟安慰了一番喻丹后,话语一转攻势,便说到先前的问题症结上,她一定要与这生命中最重要的二人解释。
暖烟说道:“小姐,奴婢不想您和姑爷再在一起的原因,是因为奴婢早就忍受不下去,看不下去了,如今便是非说不可。”
“奴婢以为,姑爷根本就配不上小姐,更不值得小姐对他用情至深。”
“小姐心里的苦闷,奴婢看得一清二楚,都是姑爷一手促成的,是他造就了小姐的不幸,他就是害小姐性命的罪人!”
“原本的小姐,是世上最英姿飒爽的女子,本没有如此的羁绊,活得最是光明磊落!”
活得依然如自己记忆里的模样,是自己在这世上最为倾慕之人!
暖烟将这句话埋在心里,不敢分享出来,她不想吓到喻丹,让喻丹为难,只得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地把这个秘密偷偷拿出来,在心中仔细翻阅,让它在月光下沐浴,免得包覆着如此大秘密的心发烂发臭。
暖烟还记得,自己初初来到喻府时,她甚至怯懦到不敢抬头与人对话,生怕自己触怒了贵人,被他们降罪。
其余下人看得暖烟来自乡下地方,穿戴的衣服也甚是破烂,再加上实在是看不得暖烟小家子气的行径,便对暖烟明里暗里的挤兑与嘲笑,他们将本是属于他们的活,尽数塞给暖烟,让暖烟替他们做。
一次,暖烟再一次被其余下人欺负,在一个恶臭难忍的地方冲洗如厕的木桶时,竟然遇见了来到此处闲逛的喻丹。
原来,喻丹因房内缺少人手,便要亲自在府里各处挑选适宜的人,这才遇到了暖烟。
当时的暖烟狼狈极了,手中还拿着抹布和带着大粪的木桶,但就是这勤恳老实的模样才吸引了喻丹,让喻丹印象深刻,因此她在之后一次午膳时,便直接说与她的母亲,希望将暖烟放在自己身边。
这件小事,是暖烟的秘密,是她最宝贵的记忆。
也许喻丹早就忘记,毕竟于她来说,喻丹也只是来寻找自己的丫头罢了,不是什么需要放在心上的大事,但是于暖烟来说,喻丹却是救她脱离苦海的恩人,值得自己永久铭记和倾慕。
但就是这么让自己仰望的人,竟是在嫁与姑爷后,被姑爷如此忽视轻视,害得小姐年纪轻轻便过分打熬,直至在身上落得个不治之症,没有几日好活。
暖烟不允许小姐被如扫帚般遗弃,即使她没有立场管姑爷和小姐的事情,但她依然要将自己看不惯之事,于今日全部说出,如果她在今日之后被小姐厌恶敌视,暖烟也依然不会后悔,而她也就在方才确实地说出来了。
喻丹随着暖烟的讲述,她的思绪也不由地飘到了远方,回到了在喻府的日子里。
当时的她,确实愿意与太阳比肩,愿意与所有人为敌,只为自己心中的念想,只是被岁月磨平了斗志的她,竟在不知不觉里变成自己曾经最为可怜的人,真是可悲可叹!
喻丹将靠着汤婆子取暖的手兀自握紧,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对今日之前的她来说,便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以她过去执拗的性子,在年初经历了与文泰的一番大吵大闹之后,喻丹定是不会再与文泰说话,更不会去求他。
只是,喻丹现在便是改变了想法,她必须得改变自己了,便是为了给文朝奇一个幸福的童年,自己也应当在该服软时服个软,就算之后将文泰用之即弃后,她也首先须得保障了自己方为正道。
喻丹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节,整个人都生机焕发了起来,如同看到糖果的小孩,看着精神了不少,喻丹对着门外的人大声地吩咐道:“帮我将赵管家请过来,就说夫人有要事要与管家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