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泰时殿。
一华服丽人高座大殿之上,眉眼含笑,注目侧座的獬冠锦袍青年。
獬冠青年手持一柄长剑,赫然正是鹿卢,轻叹道:“真乃神兵利器,可称得上是我大秦的镇国神兵了。”屈指一弹,长剑龙吟之声不绝。
华服丽人轻笑道:“稷儿,此乃一代铸剑大师卢龙子绝世巅峰之作,我实是费尽心机,方得此剑,今日就赐予稷儿,如何?”
獬冠青年欠身道:“谢母后。只是稷实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
华服丽人道:“你何须跟我拘礼,有话但讲无妨。”
獬冠青年道:“听母后之意,对卢龙子大师铸剑之术极为推崇,不知为何却仍要诛杀他?”
华服丽人道:“卢龙子大师实有大功于秦,我亦深知。然此鹿卢剑实是亘古未有之长剑,若此剑铸成后,楚亦请卢龙子大师铸剑,齐亦请他铸剑,又置我大秦于何地?商鞅有功于大秦,先王亦深知耳,却不得不诛杀商君,正一理也。此乃帝王之术,稷儿不可不知。”
獬冠青年正容道:“稷受教。”
突近侍来报穰侯求见,却见一锦袍男子缓步而来,微笑道:“恭喜太后,恭喜大王,我大秦今日得此绝世神兵。”
太后颔首道:“冉弟来得正好,你是我大秦第一剑手,正可给稷儿指点下此剑的妙处。”
那穰侯道:“敬受命。”从秦王手上接得剑来,到得殿中,先轻挽了一个剑花,赞道:“好剑!”将剑一撩,真气贯注,剑尖红芒吞吐,满殿杀意弥漫。
穰侯把剑一收,依然递与秦王,道:“此剑竟有尺许剑芒,且杀意慑人魂魄,其威力已远胜干将莫邪,实是绝世好剑。此是杀人之剑,不可作剑器舞。”
秦王大赞道:“剑好,穰侯剑技更好。在我手中,可迫不出剑芒。”
太后微笑道:“冉弟,你来得正好,我隐约闻得蜀地不平,冉弟可有良策?”
穰侯道:“此易事。目今蜀侯反迹未显,可暗命司马错潜作伐蜀准备,事机一到,平蜀甚易。想司马错已两定巴蜀,在蜀地已有赫赫军威,三定蜀境如同反掌耳。且其子司马梗换防鹿溪,竟折损百夫长三人,其余将兵六十三人,其过不小。太后当唤司马错前来问责,明令其与子戴罪立功,不愁司马错不用心!”
太后目视秦王大笑道:“此计甚妙,我准了。”
大山深处,野孩子正翻山越岭向南而行。
当日他曾潜回鹿溪,寻得师尊所使短刀护身,并将师哥尸骸暗地里偷偷背走,葬在小伙伴韩青瑶的坟头近处,泣下两行血泪,遂起身南行。
野孩子可是记得师哥曾说过,师尊他们是在楚地猎户处救得自己,现今举目无亲,当先去楚,再图后计。只是一路走来,丛林深处,渺无人烟,只得渴饮山泉水,饥摘野果食,甚是凄楚。
野孩子使短刀削得根硬木棒,一来防身,一来兼作拐杖。一路行来,偶尔惊出几只小兽,野孩子饥肠辘辘,挥棒暴起猛击,只是林中小兽个个精乖滑溜,却哪里打得中?野孩子只得徒呼奈何。
愈到大山深处,有虎啸猿啼,狼踪隐现。野孩子人本机警,耳聪目明,闻得凶兽猛兽踪迹虽早早回避,但仍是惊险万状。更有一日,竟有五匹巨狼围将上来,幸野孩子见机得快,窜上大树,方逃过一劫。
野孩子惊魂稍定,暗思手中木棒也只能欺负欺负山中小兽,遇上众多凶兽多半难以自保。忽思及师哥临死前飞锤一击,何等威猛?忖道我何不以飞石作为武器,山中小石应有尽有,只要准头好,又何惧山中众狼?
遂拾得光滑圆溜的石头一袋系在腰间,一路走来,一路挥石不断。野孩子臂力腕力指力俱远胜常人,兼之不知疲累,三五天下来,百步之内飞石已是神准无比。林间偶有小兽飞禽惊起,无不应手而落。野孩子惊喜过望,兴头头的剥皮褪毛,寻点干柴,打燃火石,削几根细木枝穿起猎物,烧烤起来,一时吃得满嘴流油,大呼痛快。
一袋石子在手,野孩子胆气复壮,除却猛虎熊罴之类大型猛兽不太敢招惹外,等闲野兽倒也无所畏惧了。野孩子终是小孩子心性,更兼山路寂寥,故时以飞石为乐,追逐得满山狼奔豕突,虽是衣襟褴褛,却也威风凛凛。
如此走得十余日,前方却得一条河流阻隔,其水流湍急,两岸峭壁挺立,怪石嶙峋,野孩子虽知水性,却也不敢横渡,只得沿河而行。行得三两日,翻至一处高崖,竟是一片荒草坡。秋风凄凉,枯草摇曳,野孩子蓦地想起师哥与韩妞就葬在野山坡上,一时悲从心来,只觉恨发欲狂,却偏又无从发泄。看看日将西下,郁郁寻得避风处,从袋里寻些烤肉胡乱吃下,一夜只是呆呆怔坐。
看看天色将明,野孩子忖度走了这么多天,想必是出了秦境,或是到了楚国也未可知。正胡思乱想间,突听得衣角带风之声,遂手持木棒,跳将出来,喝道:“谁?”
却见得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孩,布衣布鞋,身后负一长形兽皮囊,正缓步而来。蓦见朱亥显身,虽然吃惊,却容色不变,长揖道:“某大梁魏无忌,偶经此地,不意惊动兄台,兄台万勿介怀。未知兄台大名,仙乡何方?”
野孩子原以为是秦兵追至,正欲血战一场,却不料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屁孩,偏生从容有礼,像个小大人似的,一时竟手足无措,只得学着大人般拱手道:“在下楚人朱亥,欲自秦归楚,路经此地,已歇息了一晚,待会还得赶路。无忌兄,山高水长,就此拜别。”
原来朱亥自幼跟随卢龙子和公孙战师徒二人,那卢龙子乃一代铸器宗师,公孙战却是名门之后,朱亥追随日久,却也颇知礼仪应答。
却听得魏无忌道:“且慢。此地乃石门山,离义渠戎近在咫尺,距南楚尚有千里之遥,亥兄莫非摸错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