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林熙煜第一次见宰相李明甫,如今的盛国疆域广大,虽与虢国偶有龃龉,但大体上政通人和,仁宗皇帝爱民如子,体恤臣下,倒也当得起这个仁字,可微妙的是,如此仁君却有一个腐败至极的官场,还有一位千古第一奸相李明甫。李相并不是出身名门,也非科举士子。幼时出生于市井小户,从事的也不过是皮货小生意。但他为人聪明,善于钻营,借着盛国举兵之际,献上了所有的家当,一千条皮草,为盛国将士缝制冬衣。仁宗念其功勋,恩赏了青州州判一职,旋即又调入京中任翰林院修撰,在翰林院那几年,李相拼命读书,竟把幼时欠下的书都读完了。又调至殿前司做了右班指挥使,再入国子监做了祭酒,又晋为詹事府少詹事,做了太子的近臣。而后调入吏部,任侍郎,之后一路升迁,直至参知政事,做了宰相的辅官。最后在成王之乱前,做到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即宰相。
仔细观察便可得知这李明甫做过文官,管过武将,任过太子近臣,当过皇帝臂膀,这盛国大小关键岗位他都轮了个遍,晋升的速度之快,古今罕见,也可见其为人深沉,城府极深。
传闻太子和太子妃是李林甫在内宫中的倚仗,所以每次重大变革,都是李明甫的晋升机会。成王之乱之后,李林甫独掌天下,虽表面和蔼,但内里阴险狠毒,索贿无数。加上历次朝堂清洗,在官员系统和皇亲贵人那里树敌不少,最后落了个千古第一奸相的“美誉”。
奈何有太子、太子妃庇护,也让他这十几年在盛国朝堂呼风唤雨,盘根错节。前任御史大夫袁先生屡有参奏,奈何一直没有实证,反倒落得辞官归乡。朝中清流各个对他恨之入骨,现下,却没人敢挑战他的权威。
在整个盛国,能裁撤宰相的,就只有皇权,而林明甫拿捏了太子,就拿捏住了未来的皇权,而此时老皇帝身子着实不好,什么时候西去都犹未可知,所以此时宰相大人的权利毋庸置疑了。作为权倾朝野的权相,求见太后,那么太后还是要给几分薄面。所以太后思量了片刻,便传了李明甫觐见。
一身华贵的官衣搭配浓眉清目,鼻挺唇厚,伴随着步伐,身上的玉牌与吊坠争相碰撞,发出悦耳的响声。
“臣李明甫见过太后,见过太子妃!”
“李相不辞辛劳,来我这老太婆的寝宫请安,少见呐。”说完太后坐回到榻上。
李林甫看了一眼太子妃,见她捂着红肿的脸,心里便有几分定数。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林熙煜,御医打扮,许是给三皇子诊治的,李明甫也没多说什么。只跟太后说道:“臣听闻锦襄侯(太后父亲)在府中病重,亟待医治,但太子严令外人不得入府。臣以为太后应该知晓。”
“若哀家让李相放人呢?”太后呷了一口茶,悠悠的说道。
“太后明见,后宫不得干政!”李明甫回答的很干脆。
“那太子妃又是何道理,敢于直接圈禁宗亲大臣!”太后怒斥道。
“臣奉的是太子的令旨。”李明甫步步紧逼。
“微臣有事启奏。”林熙煜瞅准时机,开始了他的表演。
“你?!何事!”太后答道。
“启奏太后,为医者,当以性命为先,现下三皇子缠绵病榻,微臣以为是急务;同时,微臣观太子妃脸颊红肿,应以祛瘀清火药膏敷上,方能快速消肿止疼,微臣记得太后宫中应有上好的白玉膏,不如赐给太子妃,也表达太后慈爱之心;另外,微臣听闻锦襄侯急症,应速速派人医治才是,微臣不才,愿为太后跑一趟。”林熙煜想了个给各方一个下台阶的方式。
“太子妃,如今你三弟的病要紧,还望你体恤,来人呐,去取哀家上好的白玉膏给太子妃。林御医,那就劳你快给三皇子开下药方,然后去锦襄侯府上替哀家去探望一下老侯爷。”太后理解了林熙煜调和各方的意思,顺坡下驴。
“不可!锦襄侯涉嫌一桩大案,太子严旨不可随意出入。”太子妃冷冷地说道。
“依臣看,御医的法子也不是不可以!”李明甫说道。
“李相你!”太子妃怒气冲冲地面向李明甫说道。
“太子妃,不必担忧。想来侯爷这身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今天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倒真的是我等的不是了。依臣看,不如就让这位御医前往侯府,一探究竟。若当真老侯爷病入膏肓,御医在侧也好有个照应。若老侯爷只是头疼脑热。哪日若真出了意外,也不是太子、太子妃的过错。”李明甫故意把“真”字强调了一下。
“如今皇帝病重,仰赖太子料理国事。如今有李相这等干吏,哀家自无后顾之忧。”太后和缓的说道。
“既如此,那就请林御医按太后允准的办吧。李相你随我来。”太子妃说罢,便转身向殿外走去。
“哀家承你的情了。”此时太后的脸色和缓了许多。
“太后娘娘哪里的话,这都是微臣应该做的。只不过这三皇子的病情恐耽误不得,但这药方。。。”林熙煜若有所思地说道。
“不管什么药材,哀家统统都会给你拿来。”
“太后娘娘,其他都好说,只怕这有一味药恐怕现下很难弄到。太后娘娘,我且给三皇子开一副养血补气的药方,先保住三皇子的性命无虞。至于这一味药。。。。”林熙煜附在太后耳边细语了几句。
“当真?”太后惊讶道。
林熙煜故作镇定点点头。“如此,这味药着实难寻。可峰儿这身体。还能扛多久?”太后忧虑道。“太后娘娘不必担忧,微臣这副药,虽说治不好三皇子的蛊毒,但却可以为三皇子续命。微臣保证三月之内三皇子尚无性命之忧。”林熙煜斩钉截铁地说道。
“哀家便信了你,你速速写下药方,便出宫去看看老侯爷。记住,侯爷年迈、身体多病,一定要细细为他诊治。”太后语重心长地说道。
林熙煜飞快地写下一纸药方交给老内官,并吩咐道:此药一日三剂,五碗水熬成一碗服下。说罢,林熙煜拜别太后急匆匆地往宫外赶去。
“李相,你为何要让本宫同意御医去探望锦襄侯?”太子妃似有不悦。
李相皱眉道:“太子妃可知道这锦襄侯除了是太后娘娘的亲父之外,还是当年从龙入关的五虎将之一。现下陛下病重,且不说万一龙驭宾天。若陛下醒来,问及此事,太子殿下可有实证?须知那案子本就是无头公案,经不起细细琢磨。此时搬出这桩旧案,本就是仗着陛下病重,你我便宜行事而已。如今,那御医的话倒点醒了老臣。且不能让老侯爷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依老臣看,太子妃也不必执着于在后宫立威。今日太后赏你这一巴掌便是告诉你现下谁才是后宫之主。要知道,太后在这后宫浸淫多年,深知后宫生存之道。如今太子妃既与太后撕破了脸,从今往后也便多了一个敌人。我等的大事还需要筹备多日,老臣,请太子妃自重,切不可再鲁莽行事,否则老臣也救不了太子妃。”李相说罢头也不回的,便离开了。
“老狐狸,仗着本宫还需要你,在本宫面前狐假虎威。待大事将成那日,本宫让你生不如死!”太子妃恶狠狠地骂道。
林熙煜离了宫便直奔锦襄侯府。历经“千难万险”,终于见到了老侯爷。此刻,老侯爷正躺在榻上,脸色不佳。林熙煜上前行礼道:“侯爷万安。微臣太医院御医林熙煜奉太后、太子妃懿旨,前来请脉。”
老侯爷右手一抬,眼睛微微睁开,示意林熙煜上前请脉。
这脉象平和有力,不似有重病一样。老侯爷见林熙煜表情有异,缓缓地问道:“老夫可还有救?”林熙煜又仔细把了把脉,的确无病,身体康泰。“依微臣看老侯爷这身体。。。”侯爷并没有让林熙煜把话说完,忙不迭的将左手狠狠地握住了林熙煜的右手,抬起头,用眼神示意门外。林熙煜秒懂,遂说道:“侯爷这病恐怕绵延数年了,如今气滞不畅,伤了根本,不是安泰之象。如果再不细细调养,请侯爷恕微臣无能。”
此刻门外脚步窸窣,老侯爷知道监视的人出去禀报了,这才小声说道:“烦劳太医给太后带句话。就说老夫后花园的海棠花开了。”
林熙煜点头示意,带着心中极多的疑问离开侯府。常言道:请神容易,送神难。果不其然,林熙煜离开侯府的时候,难度更高,从头到脚被搜了个遍,生怕他从侯府带出只言片语。
林熙煜转头向轿外看了一眼,隔着薄薄的纱布,看着外面繁华的街道,心里知道,他再想超然于世外,如今也不可能了。今天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却卷入了太后、太子妃和当朝宰相的朝局争斗,现而今还怀揣着一位老侯爷的密语。他叹口气,心里想着,还是要给自已找些信任的手下才行,否则单打独斗,断难取胜。
在无栾宫外,一个身影不断的徘徊,林熙煜断断没有想到太后会亲自在殿门口迎接。太后见到林熙煜微微一笑,将手一领,拉着林熙煜便进了大殿。
“林御医的药,果然见效。峰儿用了你的药,如今睡得踏实些了。不知老侯爷现下如何?”
大殿中,太后请林熙煜自便。老内官又端来了同样的茶水和点心。林熙煜并不知道今日风波之下的暗流,轻轻说道:“太后娘娘,老侯爷恐怕旧疾缠身,时日不多了。”
太后闻言掩面哭泣起来,身上的步摇也随着抽泣来回摇摆。
“现下哀家不过是深宫妇人,皇帝又病重,太子毕竟不是亲生,对哀家这太后并无半分情意。今日你也见了,太子妃跋扈,根本没有把哀家这个太后放在眼里。如今老侯爷病重,做女儿的无法于床前尽孝,痛彻心扉呐!”太后高声说道。
林熙煜见太后抽泣,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轻轻递给太后,然后重重的点了点丝帕上锦绣海棠花的图样。太后诧异,抬头望向林熙煜。林熙煜默默点了点头,太后心领神会,收下丝帕,便让林熙煜退宫了。离开之前又吩咐尽快找到那味药,林熙煜称诺,匆匆离宫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