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到下午申时三刻,突然暮鼓震天,大家知道这是戒严的指令。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无令外出者斩。盛国自开国开始,从未敲响过暮鼓。现如今暮鼓震天,可见事情非同小可。
而太子与太子妃正在京郊行宫休养,丝毫没有察觉京城已经巨变。而散朝后,诸班大臣都被圈禁府中,无诏不可外出,所以李相一时间也难以向外传递信息。
一直等到晚上,石禄丰、海哥儿和林熙煜都未回家,郡主着人去林府打听,只道是林将军和建哥儿也都没回家。原本还算镇定的郡主现下倒是有点慌张了。少顷,英王府小厮前来传话,只说主君们和各位哥儿都在宫里,一切安好,请郡主勿念,这才让郡主稍微宽了宽心。
第二日,城中越发的严了,现下这京城只准进不准出,多问几句便被拿问。郡主派出去打听的小厮传话说,只知道是皇城司控制了京城九门,城外的千牛卫被整体换防。
正担忧着,王夫人带着梅姨娘和雅莉来到了郡主府。郡主忙问路上可太平,有没有遇见什么人之类的。王夫人只是哭着说,告知那群当兵的是林磊林府的家眷,便放行了。于是,郡主命主要的管事婆子和贴身丫鬟们都集聚一堂,此时,只听见雅莉轻轻的抽泣声,梅姨娘呆呆的不知看向何处,徐妈妈拢着王夫人,刘妈妈站得笔直,像是见过大世面的,郡主一时也没了主意,家里的男丁都不在,此刻她才意识到家里有个爷们的重要性。
天依然很冷,正堂的碳加了又加,可偏偏就没法去除女人们周身的寒气。虽说英王传了话来,说主君们和哥儿们都好,可总归一点音讯都没有,让这些内宅女眷们隐隐感到世道要变天了。
林熙煜中了状元,本是大喜事,怎的去了皇宫就不再回来了,已经三日了,城内只听见些许吵闹声,也不知是哪家的府门被打开,谁家的老爷又被抓了,可郡主和王夫人并不烦心这些,他们只等着自家男人和哥儿们安全的消息。
终于在第五日有了最终的定论,出去打听的小厮带回消息,说是太子少保陆大人谋反,事败被赐死,如今皇城司正奉旨满城缉拿同谋者;光禄寺卿、太仆寺卿、大理寺少卿和两名总兵、三名参将俱已收押,连早已致仕在家的原兵部尚书范大人都被赐了白绫。现下诏狱中挤满了被抓的官员,已然是人满为患。只听着是台谏大人们和皇城司的上官们一同办的案,是陛下亲自点了头的。
这些消息简直是雪上加霜,一时间京中各府风声鹤唳,而郡主和王夫人则更加担忧各自的主君安危了。
“诏狱哪里是人呆的地方,若主君们被关在诏狱可怎么好!”王夫人率先说出了自已的担忧。
“我听说那地方的官差各个心狠毒辣,不吐出点东西,绝对不会放过你。父亲和大哥哥不会被抓进去了吧。”林雅莉哭着说道。
“那也未必,依我看,主君和建哥儿许是躲在什么地方了吧,等平息之后,自会回府的,这次处置的各位大人都是太子一党的。。。”梅姨娘忍不住参言道。
啪的一声,郡主摔碎了一个淡青色莲花底的定窑茶盏,“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什么是太子一党?太子是储君,你懂什么!满嘴胡吣!”郡主突然站起来,立在众女子面前。
“如今我父亲既说了主君们和哥儿们都相安无事,那便是无事。在我郡主府里,谁若再敢提太子党,立刻掌嘴,捆了送有司衙门了事!都听明白没有!”郡主杀气腾腾的扫了一遍女眷们。王夫人回过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梅姨娘,恨她不知天高地厚,得罪郡主娘娘。梅姨娘则乖巧的低头不语,甚是顺从。
“好歹你们家是将门出身,家里还出了翰林。男人出征在外,是再正常不过的,如今便是在宫里当差,隔个三五日也就回来了,哪轮到你们这般没有出息,整的家宅不安。生死有命,主君和哥儿们定然可以安全归来!”郡主娘娘斩钉截铁的说着。但实际上她内心也担忧的紧。
此时,门房小厮传话,说建哥儿回来了。
林建浑身脏兮兮的,胡子也长了出来,看起来比真实年纪活脱脱大了10岁。王夫人忍不住地扑了上去,也不顾及体面了,来回撕扯着建哥儿的衣袖,郡主也连忙冲了上来,追问石禄丰和海哥儿的下落,一时间女人们的声音胜过一千只鸭子,到最后,谁也没听清。还是建哥儿自已吼了一句:“母亲可否让我先吃盏茶!”这才把众人拉回现实。
郡主拉起建哥儿坐定,安排妈妈们上了好大一壶茶水,建哥儿当真是渴了,吃了个干净,这才缓过神来。郡主屏退所有的丫鬟婆子,只留下王夫人,梅姨娘和林雅莉。原本是不想留梅姨娘的,可建哥儿给说了情,便也一起留下听听这前因后果。
六天前,林熙煜获封当天,老皇帝突然病愈、破天荒的临朝。原本是太子监国,在老皇帝病重期间,太子提拔了丁将军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徐将军为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这原也不是大事,毕竟都是副职,可先是殿前司颜都指挥使于文华殿受伏击受伤失踪,而后丁将军接掌殿前司,意图谋反,说是要拥立太子登基。不想被早有准备的林将军拿下,宫里这才躲过一场浩劫,可宫外就不容乐观了,翰林院虽说是跟陛下亲近,可也是在皇城外。丁将军在宫内被林将军拿下时,他的手下正在宫外大肆抓捕清流官员和对李相不满的政敌们。若不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机敏,带着属员等从秘道逃入宫内,恐怕掌院大人、石禄丰和建哥儿等都要成为刀下亡魂。但其他部院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据说刑部、都察院、国子监、大理寺和盛京府各堂官、同僚多有死伤,直到林将军稳住大内后,领兵平叛,这才止住了杀戮。随后老皇帝雷霆手段,先是封锁了太子的消息来源,随后失踪的颜指挥使出其不意的接掌了京郊的千牛卫,让兵变化于无形。而后老皇帝和林将军与颜指挥使联手来了一个里应外合,趁机肃清了李相在朝堂的势力。只可惜在间隙中,罹难的同僚们,更为可恨的是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李相参与了这些事情,所以目前他都还是置身事外。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些事没有当朝宰相允准,怎么可能实行,所以老皇帝这次是下了狠心要处理李相了。
建哥儿说时,王夫人一直揪着他的衣袖,生怕一松手,他又不见了。听到惊心动魄之处,脸色煞白,手不住的颤抖,要知道,若是林将军没有降住丁将军,那么宫内必定会有一番血雨腥风,而建哥儿断无活路。
众人听罢,屋内安静异常,无人搭话,都沉浸在这惊心动魄的六天经过里。过了好一会,建哥儿这才想起来说道:“母亲不必担忧,父亲此刻正在宫内当值,刚刚平叛,还要花些时日进行肃清,所以得多几日才能回府,好在现下宫禁已解,若母亲担心,大可进宫给父亲送些换洗衣物和吃食,想来,这几日也是吃不好睡不好的。”
王夫人连连称是。而郡主则趁机追问:“那我家主君和海哥儿人呢?”
建哥儿顿了顿,连忙说道:“郡主娘娘莫慌,石大人此刻正在宫内起草诏书,此番平叛,诸多官员牵扯其中,需要联络不同的部院,所以石大人此刻正领着属员们起草公文。少顷应该可以回府。海哥儿因为也是今科进士,宫变那天正在内阁听缺,我也是听逃出来的阁员说,叛乱时,内阁的书记、笔帖式为了保护学子,让进士们都躲进了暗门,他们却在内阁衙门都被害了。”
郡主听罢,心里方才定了定。然后又问道:“那煜儿呢,怎么不见煜儿?”
建哥儿这才如梦初醒,忘记了最大的一件事,忙给郡主和王夫人道喜:“都是我糊涂,竟把这天大的喜事忘记向郡主娘娘和母亲禀报。”
“喜事?”郡主和王夫人一同惊讶道。
“如今在我们这一辈中,恐怕再无人能出其右了。我们家煜哥儿中了状元,被陛下钦点从五品盛京道监察御史,这可是负责监察京城百官,可随时上书言事的台谏官员,从五品官衔,可谓是我盛国从未有过的状元殊荣。同时,陛下还特意恩授提点皇城司,那可是我朝最隐秘的机构所在,而且直接就封了提点。如今,我或者海哥儿见了煜哥儿,恐怕都得称一声上官。”
王夫人听罢,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红的是,她这个嫡母自然可以跟着在京圈里好好的夸耀一番,青的是与林熙煜自小没有情分,不然还可以从他身上拿到更多好处。
“对了,如今领着皇城司在京中搜捕叛党余孽的也是咱们煜哥儿。他现在可是陛下面前丁丁的大红人。那日散朝后,陛下单独召见煜哥儿,说了好一阵子话。随后煜哥儿还要负责审理、捉拿、判决这些相应官员。恐怕一时还不得空回府。”建哥儿忙补充道。
“如今也是祖宗显灵,老天庇佑,煜哥儿如今是露了大脸,现下也是京里响当当的人物了。”郡主马上双手合十,冲着老天虔诚的祝祷着。
“那煜哥儿现下住在哪里,衣服吃食可都富裕?”王夫人赶忙彰显一下她这个嫡母在意孩子的情怀。
建哥儿笑着说道:“如今咱们煜哥儿是陛下的红人,特意拨了余庆殿给他,且饿不着、冻不着呢,煜哥儿的日子比我跟海哥儿的日子可好多咯。”
血雨腥风、朝堂激变,几人欢喜,几人愁。又有多少家破人亡,多少妻离子散。王夫人正要领着建哥儿回府安置,临走,建哥儿回过头,跟郡主说道:“如贵妃薨了。”
郡主一惊,连忙问道:“怎么薨的!”
建哥儿似乎很难启齿:“如贵妃原本想着拿捏住太后,就可以控制后宫,发难前,如贵妃遣了数十个婆子、小厮配合丁将军的禁军,围住了太后寝殿。可惜丁将军事后被林将军降伏,而如贵妃却依计挟持太后往大庆殿走去。直到看到叛军的尸首,如贵妃才发现事情已经败露。”建哥儿说到这,为难的顿了又顿,说道:“如贵妃原本想孤注一掷,想着手里有太后,还能挟持太后出宫,保住她的命,谁成想,老皇帝一声令下,令长弓手埋伏在出宫路上,竟生生的射死了如贵妃。”
空气似乎凝固了,屋内的寒气并不亚于屋外的寒冷,女眷们都吓得脸色惨白,郡主不敢相信的又问:“当真死了?”
“一共六箭,箭箭穿骨。如今已收敛了尸身,停放在自已的宫里,对外只说是,被叛军乱箭射死。”建哥儿清了清嗓子,说道。
又过了片刻,郡主喃喃道:“毕竟服侍了陛下二十年,为他诞下太子。如今二十年的情分六支箭就打发了。当真是不值!”
“郡主娘娘莫再说了,知晓此事的人就我们几个,莫要外传!”建哥儿提醒道。
“那太子该怎么办!那可是他亲娘!”郡主现下倒是为太子着想起来。
“太子和太子妃恐怕现在还不知道情况呢,即便是知道,他也只是储君,只要一日不称帝,这天下就不是他的。”建哥儿冷静道。
王夫人领着建哥儿往府外走去,郡主盯着他们的背影,自顾说道:“如今,恐怕又要变天了。这事儿,算不得结束,怕就怕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