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在脑海中宛如雷电炸开,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屋子里一片狼藉,两具尸体横列在地,一是女人,一个小孩,那是卢正卿的夫人和孙儿,崔凡朔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生机。
而视野之中,除了鲜血,最具视觉冲击感的便是一名黑甲武士,高度和尺寸都超出了崔凡朔的认知,它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门口,身体保持一个奇异的姿势,仿佛一座小山,崔凡朔离它隔着半个房间的距离,威压宛如山岳般扑来,重压之下,令人窒息,诡异的气息钻进崔凡朔的每一个毛孔。
妖异,邪祟,恐怖至极。
疯了,这个世界疯了!
崔凡朔歇斯底里地咆哮,可是他没法出声,喉结滚动,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摁住了咽喉,在这个怪物面前,他的斗志顷刻间消弭。
动了,他动了!
黑甲武士并不是静止的,它察觉到了不速之客的闯入,徐徐转身。
首先转过来的是那只高举的手臂,就是这个托举的姿势让它的背影看起来极其诡异。
看清楚黑甲武士手提之物时,崔凡朔瞳孔放大到了极致,那一瞬间仿佛全身血液都停止了流转。
“卢正卿!”崔凡朔惊恐呼叫。
黑甲武士手里抓着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卢正卿的头颅!
用“握住”或许更为贴切,人的头颅在那只手掌的抓合下显得只有鸡蛋般大小。
而此刻黑甲武士转过身来了,死寂被打破,卢正卿的身体随之无力地晃动,生死不明。
该死该死!这是什么怪物……
这里可是夜宅啊,重兵镇守的钢铁壁垒,怎么可能会有敌人出现?
愤怒和恐惧在心中蔓延,同时无数个疑虑在脑海中飞舞着,大脑乱成一团浆糊,崔凡朔的脸色差到了极点。
逃?打?
“快逃……”
“?!”忽然一阵细微的声音传进了崔凡朔的耳间。
定睛一看,透过那双铁钳般的手,卢正卿的嘴角在微微翕动。
“快走!”声音重复了一遍。
不是幻听,他还活着!
崔凡朔面露喜色,虽然暂时卢正卿还活着,但是那种状态说是命若悬丝也不为过,死神随时可能降临,他必须尽快救下这个老朋友。
像当年一样,在雨点般的拳头落在卢正卿身体之前,崔凡朔就会用更沉重的拳头还击回去。
今日也不例外。
他们是宿敌,所谓宿敌,争斗一生,就算死去,也只能死在对方手上。
我们的战局,还没结束!
“别傻了!”崔凡朔暴喝一声,额角的青筋宛如游蛇骤起,眼中杀意迸溅,超前一步踏空而起。“我怎么可能……”
崔凡朔的拳头高高抡起。
黑甲武士已经完成了转身。
卢正卿睁大了眼睛。
“我怎么可能……逃走!”一声怒吼,声如洪钟,在这个瞬间,这位七旬的老人爆发出重重生机。
破空声,贯穿声,随后是沉重的撞击。
电光火石,身影剧动。
崔凡朔觉得这种感觉棒极了,仿佛又回到了青春年少时街头斗殴那般肆无忌惮。
很快,他的身体加持了最快的速度,极致的快,快到他能隐隐看到胸口银色的光亮。
但是,这个速度的方向是后退的。
那道银光是黑甲武士的重剑。
他输了,毫无悬念。
在崔凡朔回过神来之前,他就被巨大的黑剑钉死在墙上。
等回过神时,这位老人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了,他的眼中开始出现重影,胸血如泉涌,他看了看胸前白晃晃的剑柄,又看了看黑甲武士。
奇怪的是,这位老人脸上最后留存的,居然是一抹释然的笑意。
黑甲武士似乎迟疑了一瞬,并不急着抽出剑身放空老人的最后一丝生机。
“老家伙,别死了啊。”这是崔凡朔的最后一句话,凝聚了他最后的力气,清楚地落进了卢正卿的耳间。
“卢呆子,要活着啊。”卢正卿想起来很多年前也有人对他说过,带着伪装出来的刻薄。
可是现在那个人要死了。
他总是心高气傲,永远都是不服输的样子。
他喜欢喝酒,但是永远三杯倒,为此他跟酒斗了一辈子,永远跨不过三杯的门槛,但他总会在下一次拿起酒杯。
真见鬼,我真的是个傻子啊,这样倔强的男人怎么可能会输给时光呢?
这个点你来敲开门不就是想证明你还没老么,证明你不还能再干三杯么?
那站起来啊,站起来我们不醉不休!
他要死了啊……见鬼见鬼,见鬼!
“喝酒啊,我们喝酒!”
卢正卿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身体不住地颤抖,笑着眼泪就淌出来,笑着就有甜意涌上喉间,笑着他就站了起来。
他起身了,超越了碎骨之痛,突破了生死界限。
一种久违的感觉。
白发凌乱下,血污覆盖的半张脸,沟壑遍布,笑起来显得格外狰狞。
“这算个什么事啊……”
半个夜晚,突如其来的怪物,猝不及防的死亡,他的妻儿他的孙子,还有那个羁绊半生的……朋友!
他封剑换来的半生安稳,在这个晚上尽数消逝了。
“星辰,是力量,也是诅咒,我们这些选择了星辰的人,总是带着无解的宿命啊。”多年前老师的警示在卢正卿心中清晰起来。
“是诅咒……是我错了!”
“错了!”
卢正卿跌跌撞撞地后退,像疯子一样,时而低吼,时而呓语。
“错了?”
他捡起来地上的短剑。半刻钟前,他用这柄剑祭出传奇的杀招,“剑舞”,先祖们在轰雷之中领悟这一式绝技,出招时带着雷电的威能。
可是他手里出剑片刻之后长剑崩碎,妻儿和孙子相继惨死。
“错了。”
他闭上了眼睛,断剑随着记忆在空气中游走起来,像为官时每逢打架他都要双拳比划一番,然后进去挨揍,崔凡朔曾经赞叹架势威风实力感人。
“错了!”
双目骤然睁开,其间隐隐有着闪烁的雷光。这一刻,他的视野里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荒野和天穹,雷电贯彻天地。就是在五十多年前这样电闪雷鸣的一天,他把剑封禁了剑鞘,那一年医馆的药师说他的体内经脉已经极其薄弱,下一次出剑,漫天雷霆中,生死便会如期而至。
黑甲武士猛地一颤,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收剑不顾一切地扑来。
一记闪身黑影已经贴到了卢正卿身前,庞大的身躯分封锁了他所有的退路,重剑高举,银光破空,门外星空仿佛断裂开来。
“滚!”
一声怒喝,雷霆翻滚,雷神震怒。
老人振臂一点,黑影身形一滞。
那能斩断城墙的剑势凭空消失了,消失在断剑和重剑衔接的点上,毫无痕迹,只在空气中留下蜻蜓点水般的细波。
时光停滞,停止了一瞬。
老人身体前倾,将断剑横推出去,他的手臂连着长剑似乎消失了,只有空气中骤起的雷电暗示着那是何等惊人的速度。
“轰——”
剑舞,雷霆第一势,电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