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愿闻其详。”夜钦眉头一皱。
“在殿下眼中，这场局的前半场是势均力敌的交锋，后半场略显颓势，最后一局大意之下方才落败。”
夜钦不语，紧锁着眉头在思忖着什么。
“事实上，这是一个回合，最后这步棋的一招封喉，与前面每一步都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如果没有前面所谓的“十个回合”，就不可能有这绝杀一招。”
苏星鸣认真地说：“殿下要记得，你所面对的敌人，都是这个世界最阴狠强大的人。殿下想要扳倒他们任何一个，都不可能靠一场战争做到。殿下需要的是用十次百次的失败，去积累，去沉甸，去换取那最后的成功。”
“钦定牢记于心。”夜钦拱手。
“往后，就请苏先生做我的眼睛，做我的大脑，为我寻路，谋定天下。”夜钦盯着苏星鸣的眼睛，一字一字认真说道。
那双空洞的双目中，在这个瞬间仿佛无数星光流转，似乎那炯炯的双目又回到了少年身上。
迎着这道目光，苏星鸣心中微微一动，他知道那并非视觉的回光返照，而是以心为眼，目印心光。
那是翱翔天穹的雄鹰才能看到的无穷星空，漫天星光。
此等少年，此等倔强。
赌一把么？任性么？
赌一场逆风局的渺茫胜算，赌一场力挽狂澜的奇迹？
当然赌！
即便他失去了星辰之命，失去了观四海的双目，失去了诸神的庇佑，那又如何？错又如何？
他既敢与天一搏，我苏星鸣便奉陪到底！
这一刻，苏星鸣心中最后的一点顾虑也悄然消散，第一次，翻涌的情绪战胜了理智，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困难重重的路。
这位一生都冷静果断的军政奇才，孰能想到，开启这段霸业的，却是一颗少年悸动的心，是狂涌的豪情和意气。
虽然最后的最后，事实证明了他这个选择的错误。
事实上，天穹上的神明暗中降下过无数征兆，所有的征兆都在暗示苏星鸣他的错误，然而都被他一一略过。
他一生冷静如水，唯有初见时炙热似火。
那时候少年还天真，尚年少轻狂，他以为凭借着一己之力能力挽狂澜，可惜他并不知道“残星之命”，是不可挽回的宿命。
明知不可为，却执意为之。
“先生？”空气安静了片刻，夜钦有些奇怪。
“我知道了，殿下。”苏星鸣重重地点头，举起酒樽。
“殿下要做的，就是做星鸣的剑，敛藏锋芒，等一个机会，一个真正出鞘的机会，那一刻，我会站在殿下身后，看着扫荡八荒，纵横四海，成为天下的王！”
“我们一起。”夜钦欣然举杯
“一起！”
话音刚落，两樽轻击，一饮而尽。
苏星鸣嘴角浮现一抹孩子气的狡黠：“殿下可知这鬼谷的酒，有何不同？”
“酒味清淡，犹若无物。”夜钦心觉奇怪，忽然脸色一变。
“这……”
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苏星鸣笑得前仰后合，将清水注入酒樽，递了过去。
“呼……辣，辣辣辣……好辣！”
夜钦那张脸瞬间变得烧熟的锅炉般赤红，他感觉喉间隐隐有火焰翻滚，一杯酒下来整个人都倍儿精神！
“好你个星鸣……”泪流满面的夜钦恍然，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举起酒樽故作砸去。
突然冰冷的触感贴到他的嘴唇上，便什么也顾不得了，抱着酒樽咕噜咕噜没命狂饮。
“哈哈……”苏星鸣大笑。
“鬼谷的酒，与天下酒酿都不相同，我们有不外传的独特制作工艺，剔除了所有的糟粕和杂质，保留下来的是纯粹的酒，但是也削弱了某些特性，赋予它独特的功效。
提神醒脑，驱散疲惫，帮助你心静如水，辣而不醉。”
“鬼谷是为乱世而生的，这酒出现的地方往往也是战场。”苏星鸣顿了一下，“殿下喝多了可能就离不开了，可惜我这次出来师傅只给了我这一罐，下一次再喝，可能只有在殿下登上王座的那一天，我们相座城巅，一樽酹江月。”
“果然好酒，初入口时如火钻心，细品之下，心旷神怡。”夜钦轻咳了几声，烈酒总算是消融在体内了。
他伸出了拳，苏星鸣楞了一下。
“怎么？先生莫非嫌这是小孩子的把戏？”夜钦佯装生气的样子。“先生虽然才高学深，但也只是个小孩子罢了。”
“殿下，也是小孩子么？”
“当然。”
苏星鸣哑然失笑，也伸出手，两只拳头轻轻地碰了一下。
就这样，一个失去双腿、生命只剩五个春秋的少年跟一个看不见的少年缔结了约定，以一种小孩子气的仪式，他们的心彻底连接在一起，霸业之途和逆命之路，就此展开。
那一瞬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苏星鸣心中滋生，一种他脑海中所有的书卷、所有的知识都没有解释的感觉，一种无端的温暖。
很多年后，苏星鸣回想起来他们最初相逢的那一场棋局，总是带着笑意感慨，原来所谓少年的约定，就是两颗有力的拳头碰在一起，然后二逼兮兮地拔刀冲进那血火横流的战场。
他们彼此相拥，不离不弃，直到世界的尽头。
后世的人们评说这位智绝天下的少年，总是带着神话的色彩，惊叹他的运筹帷幄，抑或崇拜他的决胜千里，可是史书中没有说，人们也没有注意到，所谓智绝，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纵然随后的五年里，他哪般纵横捭阖，他始终是个有着柔心的孩子，身上还有着不属于神性的孩子稚气。
可惜这份稚气只属于一个人，那个人倒在了天下倾倒的前夜。
那场由白氏发起的权力吞并之计，在初尝大胜之后，白钰烜乘胜追击，设计企图强夺夜氏军权，一旦军权离手，百万雄兵便尽数握在白氏手中，那么夜氏就彻底成为了无爪无牙之狼。
无爪无牙，便再无威胁。
吞夜氏而握朝野，振长策而于宇内，北伐荒原草帐，西征黄沙金塔，扫八荒而定四方，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后世人们从不知名的野冢中找到了当年白皇帝的野心，和他一统天下的春秋大梦。
可是这个野心勃勃的计划卡在了第一步，吞并夜氏。
虽然在白夜争锋中，白氏始终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可是他们的对手宛如那荒原野草，春风又生。
直到很多年后，白钰烜在星辰长剑下死去的那一刻，他都没有迈出君临天下的第一步。
从某一天开始，白钰烜就突然发现，他们吞噬掉夜氏这头老狼苍老的腐肉之后，再展开血盆大口时，崩掉的却是自己的牙，因为他们啃到了一块最硬的骨头。
无声之处，无形之人，对白氏的反击，开始了。
也只是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