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出生以来,十四岁前经受了不公平的对待。
小小的家里,住了阿爹,奶奶和阿星。唯独,就是容不下我。
我设计逃跑,离开了那个将我排挤在外的家,忐忑的逃到了京城。
遇到了天仙下凡的十七娘,她念与我莫名亲近,笑嘻嘻的让我在她身旁做了贴身婢女。
粉黛姐姐耐心教我礼仪,又教我习书练字,醉月楼的每一个人都对我极好。
有时候,我仿佛觉得我是京城达官贵人家的千金小姐。
那一日,十七娘问及粉绸衣裙该如何搭配,我想了想选了一条纯白披肩,衬得十七娘更加好看。
十七娘带着我,见到了我此生最高兴也最后悔认识的师父。
他亦如天仙下凡,”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想必说的便是他吧。
我本是不愿的,我只愿跟在十七娘身边。
哪怕一辈子都只当贴身伺候的婢女也是极好的,起码比在采珠村强。
可十七娘却挽住了我的手,告诉我此生不该沉沦如此,若无高山,我自来做高山。
我想,若是我答应了,学来一身本事,将来也能报答十七娘的恩情。
于是,我同他敬了茶,改口唤他师父,跟着他回了画坊。
起初,他不愿教我功夫。只让我不停的画直线。
一晃春已过,十七娘来瞧过我一回。
她带了师父爱吃的炸虾饼,坐在我身旁无言的看着我画直线。
待我画完整整一沓纸,十七娘便让粉黛将新裁的衣裳取来。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穿上了不再满是漏洞而华丽的衣裳。
站在铜镜前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自已,恍惚间觉得自已好似重生了一般。
十七娘同师父说了几句话,不知怎的两人在屋内争吵起来。我原想靠近仔细听听,却被粉黛姐姐支走。
十七娘临走时,摸了摸我的头,承诺下一回来瞧我时,给我打一支金簪子,又叮嘱我好好修习本事,切莫惹师父生气。
我自然是高兴的,依依不舍的同十七娘告别。
入秋了,师父开始教我布景。
我偏喜淡色,画的景也总是透着悲凉的画境。
师父却不恼,只让我照着自已心中所想画。
于是,我画了一屋子的淡色山水画,没有一幅是彩色的。
师父待我极好,虽然他口中总是说那是因为十七娘,是因为炸虾饼。
但我知晓,师父也是喜欢我的。
他对我太好了,我渐渐迷失了自已。
我承认,我似乎喜欢上了师父。
但,师徒恋是禁忌,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师父与我不同,又怎会答应我这只被剪断翅膀无法飞翔的乌鸦。
秋天的最后一晚,十七娘如约而至。
她果真替我打了一支金簪,是镂空的月季花。
我不明白为何要雕一朵月季花在上面,毕竟我出生卑微,书上说月季花是世间美好的象征。
十七娘却亲手将它戴在我头上,满意的点头直夸好看。
确实好看,就是不太衬我。
当然,这句话我不会说的。
因为只要十七娘开心,我便很开心。
十七娘这回来,并没有给师父带最爱的炸虾饼。
两人见面颇为沉默,随后入了屋内又大吵了一架,十七娘气得摔门而去。
后来我才知道,师父家里出事了,而他作为家中独子,理当要回首都接任权位。
师父同十七娘提议,要带我一起回首都。
十七娘不同意,同师父大吵了两次。
那晚,十七娘问我。
“阿月可愿随你师父一同回首都?”
我想了许久,点头。
我清楚的瞧见,十七娘明亮的眸子渐渐暗沉,好似失去了光照一般。
但,我还是选择同师父回首都。
十七娘自然是遵循我的意见,后来她再来瞧我时,总会带好几套新衣裳,新首饰。
“阿月,首都不如京城。那是天子脚下,那是深宅心计。你当真要去吗?”
十七娘还是会在我耳边劝说我,我那时却以为她只是不愿我过得太好。
后来,直到我到了首都,直到我死时,我方才后悔。
师父带着我,回了首都。
十七娘没有来送我,或许她对我很失望吧。
到了首都,入了深宅,我倍感压力。
三年里。
我每日除了学画画,还需学礼仪,学着服侍老夫人等。
那日师父领我进内院,跪在老夫人跟前,说要给我一个名分。
什么是名分?
我一个乡野来的丫头,自然不懂这些繁琐礼节,也不在乎旁人如何说。
老夫人原是不喜我的,但看在师父的面上,还是给了我一个体面的身份。
我成了师父的妾,跪在师父妻子跟前敬茶。
恍惚间,我想起了三年前,我跪下给十七娘和师父敬茶。
不知,十七娘如今过的如何呢?
自离开了京城,我与十七娘便断了来往。
成亲那日,我着红衣,在屋内端坐着等师父直至天亮。
后来婢女告诉我,大房有喜,师父守了她一夜。
师父不爱我,亦不喜欢我,可为何还要娶我?
我疑惑不解,每日除了作画,便是发呆。
偶尔,我也会同外出采买的婆子打听首都是否有叫十七娘的女子。
可总听不到我翘首以盼的消息,我心里明了,这便是缘尽。
后来,大房诞下嫡子,师父高兴的跑到我屋里讨酒喝。
借着醉意,他吻上了我的唇,有些凉意透过唇浸入我全身。
师父笑着说,让我也为他生个孩子。
我有些迷离的答应了,师父听后开始解开我的衣裳。
我有些害怕,但还是照做了。
自那以后,师父得了空也会来瞧我,给我带些新鲜的玩意。
那时,我觉得师父是喜欢我的。
再次见到十七娘时,我被老夫人以残害子嗣为由,卖到了戏坊里做侍女。
我曾幻想过,师父一定会来救我的。
我盼啊盼,却没想到盼来了告知师父死讯的十七娘。
她就站在我面前,容貌没有因为岁月的磨砺而改变,反而似乎比以前更加好看。
十七娘花重金赎回我,带我回了京城。
在马车上,她告诉我,师父的死讯。
我有些接受不了,扑在她怀里嚎啕大哭。
我曾经那么深爱的男子,曾经幻想过只有他也能过一辈子。
我所有幻想的美好幸福,都因为这个残酷的现实打破。
师父战死沙场,给我留下了一封信。
但十七娘不愿给我,她怕我又生出赴死的心。
我开始不吃不喝,誓死要到地下寻师父。
十七娘怒得扇了我一巴掌,随后又崩溃的抱着我痛哭起来。
我不明白,她为何如此。
就这样,我又活了一年。
十七娘依旧打理着醉月楼,也会给我带新奇的玩意,尽管这些新奇的玩意我早已见过。
偶尔她喝了酒,便会抱着我讲一些故事。
故事里,她有一位挚友,同我模样很像,性子也像。
我听得好几次都困得入睡,第二天一早醒来,我便睡在了榻上,身上盖着暖和的毛毯。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知晓,我是替身的呢?
或许是那几次听来的故事,亦或是十七娘下意识喊出口的名字。
我记得,我明明叫阿月,我不叫月掬。
可十七娘总有几次会如此唤我。
我曾偷偷溜出醉月楼,跑回画坊坐着发呆。
十七娘寻不到我很是着急,至少她每回都紧锁着眉头,随后猛地冲过来抱住我,道:
“月掬,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那日,趁着十七娘入眠,我看到那封师父留给我的信。
信上写了师父这些年想对我说的话,他在信上唤我:吾妻。
他告诉我,大房并不是他心中意中人,但老夫人以命威胁,他只好低头。
他告诉我,初次见我便觉得十分熟悉,相处之后他便喜欢上了我。
他为了带我走,同十七娘大吵,两人总以不欢告终。
他也十分感叹,起码他得到我了。
可他也十分后悔,若当初听十七娘的,不带我回首都,我也不会过得不快乐。
他还告诉我,若有来世,他一定要再与我相遇,同我做夫妻再也不分离。
信的结尾,他还提了一句小字:
“吾妻阿月,十七娘乃你我二人贵人也,虽不知其真实身份,但其人待你极好,是个可信之人。日后若有不测,可回京城寻她,这是我与她做出的承诺。”
我将信看完,点燃蜡烛,将信烧毁。
十七娘知晓,但她却不再说什么。
我开始绝食,寻各种各样的法子赴死。
十七娘红着眼眶,双手大力的扶住我的肩膀。
“你就这么想死?你的这条命,是我捡回来的,应该由我来决定”
我笑着摇头,告诉她:
“自你瞧我的第一眼,便不是在瞧阿月,是在瞧月掬。你对我的所有一切的好,都是在对月掬,是那个你心中放不下的挚友,并非是我阿月。”
十七娘听后有些无力,扶着我肩膀的手松开,猛地坐在地上。
“我是阿月,不是月掬。我没有按照你的意思,留在京城。我亦没有按照你的意思,执意活着。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因为,我是阿月,并非月掬。”
我说到此处,崩溃的指着自已大笑。
“何时,你曾觉得陪在你的,是阿月并非月掬?你不是不愿阿月赴死,你只是不愿月掬赴死!”
说罢,我趁其不备掏出早就藏好的短刀,划破了脖子。
鲜血直流,我无力倒下,十七娘将我接住。
她崩溃的捂着我的脖子,慌张的让粉黛去请大夫。
我用尽力气,想要触摸十七娘的脸庞。
“其实,我虽为阿月,但也愿成为月掬。如今,只怕是要食言了,是阿月对不住你。若有来生,阿月心甘情愿成为月掬,陪着十七娘永远永远...”
最后,我耳边只剩下十七娘的悲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