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凰雉只听见一声冷笑,随后手上那股劲更大了些,耳边亦多了浅薄的呼吸声,隔着针脚细密的织锦,分成丝丝缕缕缠绕耳中,又砰然炸开,“一介不知道哪来的村妇,也配得上做本王的王妃?当真毫无自知之明。”
倒是不知百里凤雏对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敌意,若是因为苏家,大抵可以拒绝这门婚事,何故委屈了自己,也耽误了旁人。
只是这点心思不过才荡出心头,便又被压了回去,百转千回从来便不是她苏凰雉。
跟着百里凤雏的牵引,苏凰雉一路穿过大堂,踏过园林,一双精致的绣鞋除却奢华绮丽,毫无可取之处,当百里凤雏终于停下步子时,苏凰雉第一件事却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足。
凤穿牡丹的绣面透出点点殷红,隐匿于一片艳色之中。
百里凤雏在军中多年,风吹草动皆了然于心,自然注意到了苏凰雉的动作,也看见了苏凰雉的伤足,那双阴邪的眼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满意。
“莫要以为进了王府,便是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你可要记得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的本分,否则......”百里凤雏素手绕上织锦盖头,摩挲着纵横的丝线,冷冷道:“本王可不敢保证,你下次是否能竖着走出王府大门。”
“是。”行端言整,却挑不出半点错处。
对于这个回答,百里凤雏自然满意,也不再过多纠缠,谁知刚想扯落苏凰雉头盖,便被一声急切的呼救声打断。
来人着了一身青绿色的半臂,梳着双环发髻,一下子扑到了百里凤雏脚下,顿时声泪俱下,“王爷,你快去看看我家主子吧,自昨夜吃了午食过后,便一直呕吐不止,到了现在,竟发了高烧,昏迷不醒,嘴里直在念着王爷。”
“啧,这病倒是奇了......”
小丫鬟抹了把眼泪,“御医瞧过,只是吃了几服药没什么效果,反是愈演愈烈了......现在已然神志不清了......”
百里凤雏眸中笑意更甚,具是玩味,“倒不知御医院竟都是这般无用的,”那双手离开了织锦帕子,又落在她脸上,百里凤雏转身,朝着西北处行去,炽烈的红色长袖扇起一阵热风来,直呼到苏凰雉脸上。
她闭了眼,那阳光透过织锦与眼睑射到她的瞳孔里,可以看见一层浅薄的血色。
庭院自有穿行的丫鬟,每每看见苏凰雉皆会停驻下来观望一番,语气里那股子幸灾乐祸的笑意似要涌出来一般。
“说是王妃,实际还不如咱们呢。”
“诶,你要干什么?”
“王妃站了一日还未吃过东西,想来是又饿又渴......”
苏凰雉慢条斯理的抬起半幅眼皮,隔着盖头虽看不清样貌,但看这身量当还是十四五的小丫头,难怪还存着这份单纯的心思。
“你莫不是疯了,王爷是故意将王妃晾在这的,你上去不是打了王爷的脸面嘛......也得罪了西院那几位主子。”
“可王妃从正午站到此时......想必王爷是忘了,待我去禀报一声就好。”
还不等好友劝阻,那小丫鬟捧着瓜果便朝着百里凤雏书房的方向疾行而去了,苏凰雉到此时,脸上方才多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那笑意浅尝辄止,却也足够醉人。
夏季的夜晚,就连风都带了一股沉闷与热烈,同空气一起弥漫,遍布在书房的每一处角落,将桌边的冰凌已经融化了大半。
百里凤雏刚刚处理好这几日堆积的军中事务,便一下子靠在了太师椅上,抬手捏了捏鼻根,声音散漫慵懒,“你说苏凰雉还在那站着。”
“王妃已经站了半日了,这一日还未进半点吃食呢。”
“王妃?”他咂摸这两字,心下顿时一股冷意涌起,看着面前这小丫鬟,吩咐道:“去将李嬷嬷叫来。”
李嬷嬷是王府里管事嬷嬷,向来一切大小事宜皆要经过李嬷嬷的手,小丫鬟不疑有他,连忙从地上爬起,利落的赶去李嬷嬷所在的院子里。
不过一会儿,一位两鬓斑白的胖妇人进了书房,妇人虽已年过半百,可周身气质却不容忽视,是浸淫多年王府后院方才培养出来的森严冷气。
“王爷万福。”
“见过苏家那姑娘了?”
李嬷嬷低下头称是,不再多说一句。
百里凤雏闲翻着兵书,听到声音才略抬起头,吩咐道:“西院那头还没有她的位置,你便把她带去北院,瞧瞧可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只是王府虽薄有积蓄,倒也不能平白无故养一位闲人。”
李嬷嬷俯身叩头,答道:“老奴明白。”
引着苏凰雉进入院落的小姑娘甫一走到门口,便支支吾吾的不敢再进一步,苏凰雉只得提过了小丫鬟手中的灯笼,一人进去。
夏伏天,正当热的季节,这处院落却传来了几分独属于秋天的清爽,苏凰雉踩过杂草丛生的小道,艰难的走到门口,双手刚触碰到积灰的木门,那木门哐的一声,重重砸落,荡开一片积灰,呛得苏凰雉一阵急咳。
房内具是荒凉,除了一架破烂的床,便只剩下一个三角桌耷拉在地上,倒是有些窜来窜去的老鼠,给这个死气沉沉的房间添了些生机。
苏凰雉取了蜡烛放在房间中央,随即便开始打扫整理,直至忙到半夜,方才上床安眠,彼时月光透过破烂了木门,洒在床边,是一道清辉。
“哟,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嘭”的一声响声,顿时将苏凰雉从熟睡中惊喜,她慢悠悠睁开眼,只看见一位中年妇人立在屋中央,而她脚下是一个竹编篮子,篮子散乱,依稀可见里面是几副碗筷。
苏凰雉缓缓从床上起了身,漫步走到中年妇人面前,道了一声,“有劳嬷嬷了。”
女子未施粉黛,原本的嫁衣也被褪下,此时只着了一袭藕色的常服,便越衬着那张脸惊艳傲人,清冷无双。
张氏本以为西院那些个主子便已然称得上倾国倾城了,可是现在在这位面前,也只落了个庸俗。
这刹那,便晃了神,待到反应过来时,那女子已然拎起了地上的竹篮,走到了外头。
张氏瞧着,那些个尖言细语竟一时竟说不出口,匆匆便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