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容华的贴身宫女共有两位,其中一位已被柳贤妃杖毙,现在这个陈照夜是去年入宫,与她同批进来的还有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陈家不愁温饱,但这位陈夫人待继女可谓极尽苛刻,导致姐妹俩多年势如水火。令人奇怪的是,就在入宫后的这几个月,姊妹间的关系居然得到了极大的缓和,经常能看见妹妹去找姐姐……只可惜,妹妹前不久意外落水死了。”
——这些是莲禾从各处打探到的消息。
陈家邻居说,陈照夜个性倔强,脾气火爆,从不会假意奉承,是个实实在在的直肠子。可现在出现在卫茉身边的这位少女平和似水,淡定从容,举手投足比寻常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要稳重。
是什么能让一个人在短短半年间性情大变?
如果有疑点的不是卫容华,而是她的宫女呢?
“皇后娘娘宫里提前筛选出一批民间的接生嬷嬷,其中正好有你母亲,太后体恤,安排你们母女二人见一面。”莲禾笑着推陈照夜过去。
陈母约莫四十出头,高颧骨,皮肤偏白,眼角稍稍下垂,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韵。若非眼里露出藏不住的精明,乍看去,还以为她是位柔弱善良的妇人。
“照夜,这些日子你在宫中过的还好吧?”陈母受过莲禾叮嘱,要故意让陈照夜多说话。
“嗯。”少女眼神淡漠。
这样简短的回答显然无法让莲禾窥探出更多,她朝左右使了个眼色,“你们母女久未相见,想必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我先去取东西。”
“多谢姑姑好意,但奴婢与这位陈夫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你、你胡说什么?”陈母结结巴巴。
“母亲,我唤你一句母亲,那是看着父亲的面子,不想让他为难。你以为我半年前挨了一顿板子,高烧多日,失去了部分记忆,就能装出这副慈母姿态任意拿捏欺瞒,想从我这里捞到好处,还连太后娘娘宫里的莲禾姑姑都找上了,还真是错了主意!”
少女姿态冷傲,语气咄咄逼人,与原先那副平静如水的模样截然不同。
“你……”陈母气得说不出话。
这个继女是被她从小打到大的,向来只有她打骂陈照夜的份,哪容得对方欺到她头上来。陈母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天灵感,下意识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忽然听到莲禾轻咳一声。
“女儿大了,不听话了……”陈母慌忙用袖子掩住脸,装模做样地擦眼泪,边哭边道,“记得你从前是个温顺乖巧的孩子,进宫才短短半年,为何变成这样……”
“管教?不知母亲说的管教是指什么?是寒冬腊月让我去河边洗衣服,还是动辄便用竹枝抽得我浑身上下没一处好肉?”陈照夜嗓音如冰,字字清晰,“家里没到捉襟见肘的地步,可给我新做的棉衣里面塞的是柳絮和旧棉花,妹妹的衣服就是簇新料子,里面棉花又软又轻。爹爹时常不在家,逢年过节,留给我的铜板没几日就会离奇遗失,我若是出来寻找,又会招来一顿打骂……”
她转身,背对陈母,朝莲禾屈膝致歉道:“叫姑姑看笑话了。但正如姑姑所见,奴婢与这位陈夫人根本没有什么情分,见一面都觉得倒足了胃口。”
——陈照夜没有本尊的记忆,可卫茉有。
真正的陈照夜进宫后与卫茉主仆情深,诚挚相待,这才会不顾安危跑去姜嫔那里讨要炭火。因此关于她在陈家经历的那些事情,全部能从卫茉口中得知。
“这……”
莲禾回想起宫人的确说过陈照夜高烧后失忆的事情,再看这少女气息起伏,脸颊由于激动而涨红,双眸几乎要射出火来。
到底还年轻,进宫后磨炼得收敛了些,但遇到事情始终按捺不住。
如此看来,倒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莲禾默默在心里下了论断。
“唉,到底是我考虑不周,好心办了坏事。来人,送陈夫人出去吧。”莲禾道,“陈充人请随我来,太后娘娘的赏赐在里头。”
前面寝殿中,太后拉着卫茉说了许久体己话,面上渐有倦色。
卫茉察言观色,笑道:“臣妾叨扰母后太久了,您身体未愈,还是应当多休息。”
太后笑着道好。正好此时莲禾领着陈照夜缓步走来,她看见莲禾先是点了下头,又摇头,心中会意。
“回去吧,明日再来陪哀家说话。”
莲禾放下蓖麻帘,端来茶水给太后润喉。
“这么说,卫容华身边的宫女没有问题?”
“是,就是个单纯的小丫头,只是比别个稍稍灵活些。”莲禾道,“卫茉得宠,应该是许多事巧合促成。”
“唉,近来哀家愈发猜不出皇帝的心思,”太后没有再把区区宫女的事情放在心上,揉了揉眉心,“如果不是卫氏刻意挑拨,那就是皇帝自己的意思了。他冷落阿璃多年,现在又逼着黛儿去辰国和亲,哀家都没跟他计较。可这两日朝中传来消息,说是有人奏请皇帝追封先贵妃,皇帝没有直接反驳……“
她黯然叹道:“谁不知道先帝那会哀家与她不睦,追封一个死了多年的人,是要明着打哀家的脸面?”
这番话说得长,太后一口气没接上来,忍不住连连咳嗽。莲禾上前替她顺气,道:“历朝历代,追封皇帝生母屡见不鲜,您不必太过介怀。说到底,您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宣贵妃却早已化成一摊白骨。”
“是啊,你说的对。现在阿璃已经怀有身孕,若能生下个小皇子,我们王家的地位就算是保住了……”
五月末的风穿过蓖麻帘缝隙,落在身上,竟有轻微的刺痛感。
陈照夜与卫茉步行回宫时,正遇见萧知带着宫女在御花园中扑蝶。
她今日穿了身宽博的鹅黄色齐胸襦裙,身姿轻巧灵动,也像是花丛中的一朵。
“给淑妃娘娘请安。”
“好巧,你们来啦,过来坐吧。”
萧知自降身份跑去给景帝做妃子一事让萧继大动肝火,但木已成舟,景帝又将萧继请回,重新操办一番,渐渐地也就安抚下来。萧知再无后顾之忧,每日吃喝玩乐,过得竟比在辰国那会还要自在。
“你们这里热得真早。”萧知喘气。
她才玩了小半个时辰,身上已经起了一层汗。
“娘娘这就嫌热了,等到六月份后,天气才叫热得厉害呢。”陈照夜站在二人身后,替她们扇风,“日头毒辣不说,还一阵阵的落雨,整个皇宫就像是用蒸笼罩子盖着,又闷又潮。”
宫女端来冰饮,萧知端起碗一口饮尽,“那到时候可怎么办?”
卫茉莞尔,“好了,你别吓唬公主了,宫中有冰块,只要不到太阳底下逛,倒也没那么难熬。”
陈照夜递上锦帕,“公主可听过避暑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