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洞窟显然已经有了不少的年头,在灯光照射下,根本看不清石头的本色,全是绿油油的湿腻青苔。
到了这里,一直安静的队伍总算生出了少许议论。
“这居然是盗洞!规模如此之大,恐怕……”
“……这山脚下到处是洞,不知道多少同行已提前来访过了……”
“里面真的还剩下东西吗?千万……”
尽管都只是跟身边人的窃窃私语,但山洞本就空旷寂静,对于五感敏锐的张从宣来说,跟贴着耳朵说话也不差多少。
低着头,仿佛观察着水面下不断逃离的零星尸蟞,实际上他的心思并没放在这里。
一半的心思保持着对环境的基础观察,另外一半,此刻正在专注回忆。
临出发之前,大长老还特意单独找了他一回,叮嘱了许多事项。
比如,此次前往的这个西周墓葬的大致地形、环境、物种分布,以方便他提前准备。
这个墓的特殊之处在于,它分为上下两层结构,且年代都不一致。
再比如,几条可以确保安全的退路,方便脱身的暗门设计。
这种藏于心底的自保底牌,也是他敢于单身加入这陌生十几人队伍的底气。
甚至连外围墓道的几重防御措施与机关原理构造都说的很详细……就看这了如指掌的掌握程度,说张家没派人进来过,谁信啊!
但所有情报,都截止在了主墓室的入口通道之外。
具体详情,大长老似乎讳莫如深,并没有告知,只说凶险异常,张家在那里折了不少人手。
张从宣接到的任务就是:混在人群里随大流拖时间,等他们探索到主墓室之外、进入墓道之前,就找机会脱身离开,回到墓外面守着。
等他们安排的人过来接应,就可以把事情交接走人了。
这个计划,听起来还是很简洁、很有可行度的……咦?
潜意识察觉到,一道满含着恶意的视线从背后方向投了来。
这种被窥视的不适感,彷佛一根长长细针扎入后脑,瞬间将游离的心神拉回了现实。
思绪忽然一断,他猝然扭头回身看去。
——阴沉晦暗的光线之中,每个人都待在原位,神情自然。
一切看起来毫无异常。
“怎么了?”
左右两侧的人,因为他突然的动作,明显露出了讶异不解表情,主动出声询问。
“无需紧张,我们初步探查过了,”中年男人在另一艘船上,闻声回头解释,“这里只有些无关紧要的虫子。”
“……嗯。”张从宣神色不动地重新收回了视线。
倒也不算什么,早就知道这些同行者不怀好意,这种行为,大概也是在逐步施加心理压力?
不一定真的想要置自已于死地,但会不会做些手脚就难说了。
无论如何,他确信自已【90】的感知能力没有出错。
但是……想跟他玩阴的?
心中无声一笑,青年轻轻眨了下眼。
另一边,位于卧室、正在沉睡的年轻人,忽然于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心念一动,半透明的光幕便从虚空中悄然浮现,其上的画面,赫然便是上帝视角下,此时山洞中的众人。
第三视角与第一视角相结合,这一刻,整个山洞内的情形,在他面前堪称纤毫毕现。
张从宣微微一笑。
没想到吧,玩家可以双开的!
——随便什么妖魔鬼怪,尽管来战!
……
数日后。
张家。
正是月上中天,弯钩如弦。
廊柱之下,一道明显不似成人的小小身影,被稀薄的月光在地上映出了一道静止不动的长长影子。
像是单纯望月发呆,又像是,在安静看着那间已有数日无人的屋子。
张崇看在眼中,已经欲言又止许久。
按理来说,圣婴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违背长老们的规定,他是没有资格出声的。
而这位生来不凡的圣婴,对发呆这项活动可谓是情有独钟了。
早先独自一人的时候,是看天。
也不知道那什么都没有的天空有什么好看的,总之,圣婴看得是出神入定,天天看,月月看,年年看。
后来张从宣搬了进来,圣婴便渐渐把目光落在这位老师身上,同样是看得出神。
只对方发现了,便会主动过去跟他说话,这发呆也不会持续太长。
没成想人一走,这景象立马倒退回了三年前……
哎,想到那个分外不好相处的同事,不由也想起来他临走前的嘱咐。
少顷,一声极轻的叹息在空中飘落而下。
随之,一道身影悄然翻落在了张起灵的身后。
“祭祀日期在即,您该早些休息养精蓄锐的。”男人低沉微哑的嗓音带着关切。
没错,虽然曾被张从宣暗自称作小白脸,其实除了天生的肤色和脸庞,张崇本人身材高大气质冷峻,完全是标准的铁血男儿。
而这个铁血男儿,此时几乎操碎了一颗心。
见圣婴仍旧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他想了想,换了个思路劝说:“您不必担心,从宣自早年开始外出执行任务,不管多么刁钻怪难的,迄今还从未失手过。”
这次,圣婴终于给出了反应。
“所以,越是难办棘手,越是会指老师去,对么?”张起灵轻声问道。
他垂下了眼睛,疑问的语气很淡,并不带任何情绪,彷佛只是单纯陈述。
这就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
张崇不由沉默了一下,委婉道:“……他是愈发被信重了。”
某种程度上,其实他也没说错。
正是因为沉默寡言的工具人属性过于优异,张从宣才能在几年前被想法不一的长老们选择,成为了圣婴的老师。
张起灵对这点想的很明白。
但……某次被长老们叫去时,他意外看到了那份任务名册的部分。
是属于老师的任务记录。
出于谨慎,张起灵并没上前翻动,只是将目光中的所有信息牢牢记在了脑海里。
……某年某月,追杀叛徒三人……用时一月,完成。
……某年某月,探索新发现古墓情况……用时十天,完成。
……某年某月,为家族商道清理土匪……用时三天,完成。
……某年某月至某年某月,天授,用时三月才返回族中。
……某年某月,前往某洋行探听消息,用时五天,完成。
这仅是那一年的记录中的一部分。
任务与任务之间衔接极短,几乎修整两三天,下一个便接踵而来,于是紧接着就再出门。
最长的休息时间,居然来自那次意外到来的天授。
“……人力有尽,过用则竭。”他轻声说道。
“什么?”
张崇愣了一下,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跳转到这里,但反应过来,立马加以附和:“您既然知晓道理,更要保重身体啊。”
张起灵点了下头,没再看他,径直向着房间内走去。
老师也是人,也会流血受伤。
甚至,因为比普通族人体质更弱,连伤药都用的艰难。
……为什么,好像长老们就是看不到这点呢?
他自问一声,心底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
目送终于肯睡觉的小祖宗进了屋子,张崇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哎,其实哪用他来关照啊,圣婴可是越来越有自已的主意了……
明明年纪还小,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一扫,简直跟以前的张从宣一样,让人打心眼里发寒。
他自是不愿对圣婴说什么,只好把抱怨对象指向了另一个人。
——张从宣,你坏事做尽,看看都跟圣婴教了些什么东西!
吐槽式熟练调整着心情,既然已经无事,张崇便打算回到自已惯常待的地方去,继续暗中盯梢。
只是刚刚转身,忽然听见大门那里轻轻响了一声。
他的心脏瞬间紧绷了起来。
都深更半夜了,这个时候,谁会来敲门?
攥紧袖刀,他原地后退几步,眼睛紧紧盯住了大门的方向,只是悄悄将一只手背向了身后,在门上敲出了极其不起眼的声音讯号示警。
……不过,直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也许,只是鸟雀撞在其上,又像是树枝之类的东西被风刮起,恰好撞在了门上?
向大长老汇报的时候,张崇心中如此想到。
他很快也听到了这次事件的处理结果。
据说二长老暴跳如雷,那一天所有巡夜的族人都被重重罚了一通,没有十天半个月恐怕起身都难。
此时,那个预定的日子,已经迫在眼前了。
……
只有几位长老知道的是,那一夜,被敲响的其实远不止这一扇门扉。
身处家族内部,大部分人并没太大戒心,几乎都开门查看了。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张薄薄纸条,被压在了门缝之中。
随着开门带起的微风,纸条轻飘飘浮空而起,向人展露出了其上书写的一行字。
并不长的一句话,只是不知为何墨迹淋漓,漆黑中似乎隐隐透出血色来。
上面写的是……
——圣婴已死,长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