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阿客独自来到了后山。
这个时候,训练场还是锁着的,但他对此轻车熟路,直接在山林间寻到路径溜了进去。
之所以这时候前来,也只是因为昨天祭拜完毕之后,出门擦肩而过时被不引人注意地塞进手里的那张字条。
是老师的笔迹。
来到往常时常见面的地方,其实没费太大力气,但他拿出纸条再次查看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手心的汗。
冷冰冰的,把纸条都已经浸得潮软。
……他这是怎么了,也太狼狈失态。
少年很想笑一笑自我调侃一句,但那勉强扬起的笑容,仅维持了一秒不到,就飞速回落,变作了嘴角紧紧抿起的线条。
纸条上那熟悉的字迹,一笔一划间如行云流水,是与书写者一般的随性平和。
他看了许久,凝注其上的目光不知何时渐渐有些失焦了。
早前说过,阿客本人的感知非常敏锐。
如果说昨日那匆匆一瞥间,还只是觉得圣婴面具下的眼睛似曾相识,有点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小哥。
等归家后,沉下心来再去回想,他已经悚然发现了两者之间过分的相似点。
圣婴的面容与身形被包裹在礼服与面具之下,又与祭拜众人隔了一段距离,让人难以确定具体年龄,但阿客可以肯定的说,与自已之间相差应该不超过两岁!
此时再回想曾经的点点滴滴,似乎也都得到了解释。
为什么,本家那些孩子根本不靠近小哥?还说“天生和我们不一样”“外家的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小哥不跟其他本家孩子一起学习训练,而是单独跟着老师学习?
为什么跟小哥他们待着的时候,偶尔会察觉到好像有人暗中注视的感觉?
为什么,小哥说自已“没有名字”,老师说“因为一些很特殊的原因”……的确很特殊。
为什么,他邀约小哥去自已家里时,对方只是摇头拒绝,而老师有些无奈的模样,当时,他只以为小哥腼腆怕生,不愿意见太多人……
以及,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老师一再叮嘱,他和小哥来往的事情决不能外传,连父母都不可以告诉。
该感到荣幸吗,自已居然意外成为了那位“圣婴”的朋友?
老师突然给自已字条,会不会是因为……圣婴已经在全族之前露了面,以后差距只会越来越远,所以提前告别?
昨晚已经辗转反侧许久,直到现在,阿客依旧有些迷茫。
胡思乱想之中,时间过得很快。
一直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训练场门口终于传来了动静。
稍一迟疑,少年还是跟平时一样主动跑了过去,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照常跟两人打招呼。
“老师,小哥,早上好!”
他外袍一圈露出的保暖的皮绒,被晨雾和露水打湿,已经变成了一绺一绺的,张从宣一眼注意到,顿时有些惊讶。
“什么时候来的,怕是等久了吧?”
说着,他弯腰摸了摸少年的脸和手,发现也是被冻得冷冰冰,不禁无奈瞪了他一眼。
阿客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然后他就被随手塞来了一个扁扁的小铜壶。
热融融的温度落在手心,顿时驱散了寒气,叫人舒服地忍不住从肺里呼出一口气……咦?
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阿客微微瞪圆了眼睛。
面对少年欲言又止的神色,张从宣只当没看见,若无其事地把手重新笼回略长的袖中,捂住了剩下的那只“热水袋”。
怎么啦,现在还是春天,这里又是东北山区,大早上出门他觉得冷不行吗?
高手就不能随身携带“热水袋”暖手吗!谁规定的!
好吧……说实话,还是有点小伤心的。
他无所畏惧的可靠老师人设,没想到就在这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因为一只平平无奇的热水袋,出现了一道裂缝。
在线求问,这该怎么补救啊!
忧伤地在心中吐槽几句,对于刚刚的下意识反应,青年倒是也没什么后悔的……总不能眼睁睁看孩子挨冻吧?
沉默之中,还是张起灵上前一步,主动朝着少年开口,打断了诡异的安静。
“抱歉。”
阿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霎时面露不解:“小哥,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实际上,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敢确认。
“你昨天已经看到了,”提前便已经跟老师商量完毕,此时张起灵并没什么多余的纠结,开口就是直奔正题,“我就是那个圣婴。”
正暗自咬牙以为会听到绝交宣言的阿客:“啊?”
“不对。”
他皱了下眉,很快自我纠正了过来:“只是别人这样叫我,很可能并不是真的。”
“等等……什么?!”
阿客感觉自已大脑空白了一瞬,莫名有点头晕目眩的。
小哥没有说要绝交,很好。
小哥说他是圣婴,这个也算猜、猜到了吧。
小哥又说,他这个圣婴很可能不是真的,这个还真是没想到……不是,谁想得到啊?!
不知道是过了半分钟、一分钟、还是一刻钟,阿客才总算感觉自已砰砰直跳的小心脏安静了一些,让他终于能发出一点断续的声音。
“小哥,你……老师……我……”
原地组织了片刻语言,最终,所有的惊愕与猝不及防都被他压缩进了无比艰难的一句话里。
“为什么,就这样,直接告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