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等到城门开启,真正被拎着穿街过巷,来到一家客栈里的时候,男孩反而乖巧下来。
等进了房间,被放到地上,自已活动活动手脚,也没跑没叫。
此时时间尚早,张从宣叫来伙计嘱托了热水和早饭的事,转回头见他四下里东看西看,颇有活力的样子,不由带着些微惊奇地问了一声。
“你不怕我是坏人了么?”
明明一开始挣扎得很是起劲。
“采生折割的那些人,才舍不得下这样大本钱,”陈皮撇了撇嘴,手上把那只圆滚滚的肥皂揉来揉去,脸上显出有些轻松的样子,大喇喇道,“我之前,还以为你是来报仇的呢。”
这话里透露出了不少信息。
采生折割,是指一种毫无人性的人贩赚钱手段。
采,就是诱拐、掳取;生,是说孩子;折割,既是字义,也是泛指。这个词意思是说,人贩子会把拐来的孩子用残忍手段弄残打伤,以此来博取同情或者取乐表演。
因为手段残忍,违背人伦,无论明清,一旦发现这种事情都是要凌迟处死的。
这种事情,张从宣从前网上冲浪时无意看到过。
但从眼前孩子的语气中,明显能够听出,这是真真切切笼罩在他头顶的危机——报仇总得先结仇,好端端,他是怎么跟这种人结下仇怨的?
顺着这个信息深想下去,他之前面对生人时,那堪称狠辣的“迎接”,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即使盛世亦有惨事,而此时王朝末年,社会动荡,想来律法的惩治早已如天外故事,无人理会。
但,一想到自已居然被当成了抓小孩去弄残乞讨的坏人,青年心里忽然有些不适。
什么东西,居然敢莫名让他背了这么大一个黑锅?
这简直是玩家形象的最低谷时刻,没有之一!
等男孩洗了澡,换上了干净的旧衣服,开始对着送上来的热腾腾饭菜大快朵颐,他问了这孩子的姓名,得到回答后,紧跟着又问:“你很怕那些人吗?”
“当然怕啊。”
陈皮此刻吃的肚肠舒坦,话语便没什么顾忌:“手脚都废了没了,一辈子只能趴地上要饭,要我那样不如死了算。”
“那你知道,这群人在哪里吗?”
男孩手中,忙碌往返的筷子忽然停住了。
他表情古怪地抬起头看去。
身旁青年依旧是刚见面时的模样,长发倾泻,一身藏青厚棉长衫罩得严实,衣领扣到颈间,全身上下仅露出姑娘一样细致白皙的腕子与手掌,以及平静俊秀的脸庞。
非要找出一点区别,大概是原本平和的眼眸,现在变得幽黑沉冷,莫名让人心里发寒。
即使如此,陈皮眼中,这人依旧更像个秀才,或者账房先生。
至于为什么不是富贵少爷或者举人老爷……前者大多大腹便便或者叼着大烟面色昏黄,没这么好看,而后者,陈皮至今还没缘见过呢。
总之,他左看右看,半点看不出这人的底气从何而来。
也许之前轻易制服自已,给了对方信心?但陈皮自已要是能有战胜那群人的本事,何必一个人跑到城外挨饿受冻?
怀着某种说不出的心理,男孩的眼珠滴溜一转,忽然笑了起来。
“知道啊,”他无所谓地吐露出自已所知的关键信息,“那群人管自已叫羊倌,应该是住在城南青石街到头的一间宅子,正门口的狮子左右各瞎了一只眼,很好认。”
“我看见过,那些残废的小孩,每天早上就被他们从里面撵到街上,到晚上有人会去挨个收他们的钱,再赶他们回去。”
这算是很详细的情报了,如果不是自已亲身观察许久、做出总结,不可能说的这么清晰。
张从宣不由看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只轻轻颔首:“好,我知道了。”
他不说知道了什么,陈皮也不追问,笑嘻嘻把碗筷一推,摸着肚子靠在椅背上,惬意地眯起眼,吐出一声感叹。
“有钱真好啊。”
青年对此深以为然。
跟现代还需要辛辛苦苦赚私房钱的大号不同,小号的父母留下了不少财产,足以让他成长中不缺使用。
后来开始自已做任务,族里给的资金、任务中的意外之财、探索遗迹墓葬上缴族中后按规定留下的那部分金银……林林总总,反正,他是从来没在这方面有过烦恼的。
毕竟,这个年代只是刚刚乱起,又不是原始社会,愿意花钱总是能过得舒服很多的。
这游戏可是全拟真体感,要是有选择,难道真有人会放弃人类社会的便利不要,天天茹毛饮血荒野求生不成?
“哎,”一旁的男孩歪着脑袋,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带着几分好奇地发问,“你这么有钱,本事又不小,到底看上我什么了?”
“莫非是要收我当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