愕然抬头,那人逆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可那声音,北若卿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她凝固的血液在听见这声音的瞬间,重新沸腾起来。
她动了动嘴口,声音沙哑,想说些什么,可一张口,‘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玉紫赦神情凝重,将北若卿拉了起来揽进怀里,扭头,目光深沉的盯着妇人看了片刻,冷声吩咐道:“别让她死了。”
说罢,他一把将北若卿打横抱起,将众人的目光当做空气,镇定自若的上了马车。
今日艳阳高照,本是个明媚的日子。可这个小插曲一发生,北若卿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似的,蜷缩在玉紫赦的怀里,一动不动。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无论真相如何,可一旦有一个谣言出来,便有千千万万个人去传,比蟑螂生崽还恐怖。
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功夫,北府千金当街杀人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内外。
家里养的有孩子的,将孩子往鸡窝里,笼子里,床底下,房梁上,但凡是能藏的地方,统统藏了个遍。
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北府小院内,北若卿呆坐在桌子前,两眼放空。
她是21世纪穿越而来的人,前世连杀鸡都没见过,这辈子却有个孩子在她怀里断了气儿。
饶是心智坚硬如她,一时间也有些难以接受。
小鱼儿打来一盆热水,放下帕子后,便识趣儿的关门退了出去,跟尘风两人一道,一脸沉重的守在门外。
屋内,玉紫赦起身,将帕子打湿给,举止优雅的替北若卿擦脸。
他刚动,北若卿便紧紧的抓住她,纤细的身子隐隐颤抖,像是受了伤的小鹿。
见过她一贯的嚣张,此时北若卿眼底的慌乱和无措,像是一根针,狠狠的扎进了玉紫赦的心口。
他叹了口气,手掌轻抚上她的脑袋,低声道:“闭眼。”
北若卿倔强的瞪着眼珠子,生怕一闭眼,便是那一片血淋淋。
玉紫赦抬手,挡住她的视线,这才默默的拿着帕子,替她脸上和手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动作轻柔的像是在呵护什么珍宝。
北若卿抬起头,怔怔的望着他,“在这个朝代,生命就是这般连草芥都不如?”
玉紫赦蹙眉,将帕子放在一旁,垂下眼帘,淡淡道:“他注定要死。”
那对母子,显然有问题。
一个孩童怎么可能无端杀人?
而那妇人的母亲,玉墨严当街纵马,孩子拦在路中央她没反应,等孩子被救了,又要拿着短刃杀了北若卿,她这才后知后觉的讨要公道,早干嘛去了?
这其中的疑点太多,北若卿脑子不灵光想不到的,玉紫赦统统想到了。
他低下头,不动声色的将北若卿手旁的镜子拿开,安抚道:“你若觉得心中难安,便替他办一场法事。你若是不喜欢这些明枪暗箭,就早点滚出京城。”
北府产业遍布天下,北擎夜更是行踪成谜,唯独北府的千金,在京城里风生水起。人人都说,北府千金受尽皇室眷顾,先是七王爷的婚事,后是皇帝的宠爱。可这万千荣宠之下,隐藏了多少杀机。
玉紫赦深吸了口气,抿着唇别开了视线。
北若卿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她定定的抬眸,“那你呢?”
“习惯了。”
习惯什么?自然是这些玩命算计的东西。
那日北若卿虽然醉酒,可有句话是真的。她想护着玉紫赦,尽他所能。无关乎男女之情,只因为她见不得他在荆棘丛中一声不吭的模样。
而时至今日,她才突然间明白一个道理,北若卿嚣张成这个样子,都避免不了这种事儿,更何况玉紫赦一个幼年便失了圣宠的皇子,这些年,他又是怎么过的?
思及此,北若卿不免有些心疼。
半晌,她眼角一挑,对上玉紫赦的视线,语气坚定道:“本小姐都没闹明白谁要杀我,为什么要走?”
弄明白了,便会离开?
蜷缩在袖子中的手不由得攥紧,玉紫赦深吸了口气,盯着她看了半晌,这吐出一口浊气,有些不自在的道:“随你。”
不离开,也好。
他心中还算是欢喜。
北若卿抓起杯子灌了口茶,身子这才稍微暖和了些。突然,北若卿忽然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本小姐不会被抓起来吧?蹲监狱,吃牢饭,然后每天晚上还有小老鼠钻我被窝?”
见她小嘴一张一合,玉紫赦的眼角忍不住的抽搐起来,她这个脑子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大米么?
深吸了口气,玉紫赦面无表情道:“不会。”
也没人敢。
北若卿又眨了眨眼,意思不言而喻:真的?
京城天子脚下,当街发生命案不说,还横遭冤枉?这要是传出去,别说是顾宴廷这个神探了,就算是京兆府尹,也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玉紫赦无奈,没好气道:“顾宴廷在京城,此事你不必操心,也不会蹲大牢。”
确定自己不会蹲大牢后,北若卿这才松了口气,扭头便走到桌案前,猫着腰嘴里念念叨叨的,然后开始写写画画。
“你做什么?”
玉紫赦侧过头,问道。
正经人家的世家千金,基本都没见过什么血光,若是见着了,怎么也得虚惊噩梦个十天半个月的,可北若卿倒好,刚才还一副吓死本宝宝了的德行,这会儿倒像是没事人一样,坐在那儿画画。
北若卿头也不抬,趴在桌子上,“射中那孩子短刃的箭应该是来自我左侧,也就是杏花楼的方向,我摔倒后爬起来,余光瞥过,见到那杏花楼上有两个人,虽然看不真切,但是模样却记了个大概。如果要查凶手,杏花楼就是线索。”
她说着,便俯在桌案前,认真的画了起来。
此话一出,玉紫赦不免翻了个白眼,以她摔成狗吃屎的德性,怎么看到自己侧边的杏花楼?
撒谎都不知道圆一下。
不过,北若卿看起来认真,玉紫赦便也没拆穿她。只是静静地坐在软塌上,等她画完。
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北若卿搁下笔直起腰,“大功告成。”
闻言,玉紫赦便也过去瞧了一眼,这一眼看下去,险些没一口水喷出来。
“这,是何物?”
白纸上,大概是能看得出杏花楼的,只是二楼的那几个黑色的圆圈,还有几个小点,外加两张没有脸的人,要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是个人……
若不是七王爷眼神好,只怕还以为北若卿画的是绿豆找芝麻。
北若卿揉了揉手腕,笑嘻嘻的道:“这些小黑点是吃瓜群众,这些圆圈是看客,这两个人是有嫌疑的,不过我不记得他们脸长什么样了。”
解释的还挺理直气壮。
玉紫赦深吸了口气,哭笑不得道:“那还真是为难你了。”
漫画连载也好,茶楼册子也罢,北若卿的画功他是见识过的,可现在却画出这么个东西?
玉紫赦将画摆在一旁,冷笑一声,道:“你不过是想用这幅画,引蛇出洞,对吗?”
北若卿动作一僵,心里的小算盘哗啦啦的,散了一地。
她都摔出翔了,哪儿来的功夫看杏花楼的人?
又不是玉紫赦,有什么好看的。
见心思被拆穿,北若卿没好气的剜了眼玉紫赦,愤愤道:“没事长那么聪明的脑袋做什么?就不能给别人留条活路么?”
“京兆府尹不会来问话,但是这幅画,本王可以替你交给顾宴廷,对外,便宣称你见到了凶手的模样,派人前去捉拿。”玉紫赦不置可否,打断北若卿的话,自顾自的说道。
什么叫狐狸?
玉紫赦就是。
北若卿一句话都没说,就画了幅画,他就把她的心思猜的通通透透,剥洋葱似的给剥的干干净净。
这是个肚子里的蛔虫成了精吧?
北若卿死猪不怕开水烫道:“我只想弄明白,谁要杀我,为什么杀我。”
玉紫赦目光复杂的看了北若卿一眼,沉默良久后,低声道:“外面的事情,交给我。”
他没用本王,而是我。
这就好比皇帝丢掉了冠冕,夫子放下了戒尺,玉紫赦,放下了架子。
北若卿心中忽然一暖,脑子里一堆东西窜了出来。
北府富可敌国,无论因为什么,想杀她的人不会少。更何况,她还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原本以为,撑死也就是商战,现在看来,还要玩命。
那些个疯子。
北若卿气笑了,抬眸,对上玉紫赦的视线,一字一句认真道:“本小姐说过要罩着你,那么前方无论是刀山火海,也必然要闯上一闯!说什么交给你,你我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道理你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玉紫赦:“……你!”
二字二字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就在这时,门外,小鱼儿慌乱的声音传来:“小姐,不好了,不少客人都要去毓秀斋退货!说您杀了人,毓秀斋的东西,她们坚决不要。”
她进来的慌乱,一不留神险些摔了,可一抬头却见自家小姐和玉紫赦面对面,距离极近,像是在商量什么。
察觉小鱼儿视线,北若卿回过神,镇定自若道:“原价退回,记录下他们所退物件,金额,名字。”
小鱼儿怔住了,“啊?那咱们这几日的经营岂不白费了?”
毓秀斋才刚有起色,就这么昙花一现?
北若卿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学着玉紫赦那副淡然模样,道:“这不过是才开始,为一时利益,失了长久,那是夯货。”
小鱼儿:“……”
小姐,当着七王爷的面您好歹文明一点啊!
可当着玉紫赦的面,小鱼儿这话也喊不出来,只能憋在脸上,欲哭无泪。
玉紫赦优雅起身,看了北若卿一眼,抬脚便往外走去。
见状,北若卿连忙叫住他,“帮我个忙。”
后者脚步一顿,微微侧了侧头,“嗯?”
北若卿不好意思的摸着肚子,羞赧道:“我肚子饿了,想吃烧鹅……”
某王爷嘴角一抽,深吸了口气,甩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