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义没有再说一句话,重新戴上斗笠、穿上蓑衣,六神无主地出了钟家大宅。
此刻的他特别想回家,回到长春江边的清洲村,跟着姑姑和姑夫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再也不妄想什么了……
可是,走了一会儿后,方义却又迷茫了,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往哪里去。他原来是想要立刻回村里的,可又怕那个小山村无法承受他此刻如高山坍塌一般的难过。无奈,他只好顺着街上水流的方向往前走。也许,在水的尽头,能找到属于他的方向。
漫天的雨雾模糊了视线,一条条平日里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此刻却看不见一个人影。人都去哪里了?连绵的雨丝将他们一个个赶进了店铺里、屋檐下、墙角里,甚至大桥底下。
翔哥站在方义的肩头,陪着主人一起在连绵不绝的秋雨中流浪。它虽然不知道主人要去哪里,但它知道,主人去哪儿,它就去哪儿。
方义心里矛盾极了,万千思绪难以理清。原以为交了一张满分的答卷,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跨进乌中的大门,成为章尧和钟画的同学。可是,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乌中需要的不是一张满分的答卷,而是一张漂亮的答卷:满分试卷和满分才艺。
章尧交了一份满分试卷。此外,还画了一幅绝佳的水墨山水画,还熟练地展示了古色古香、博大精深的中国茶道。他是个画家,也是个茶道艺人。
钟画也做了一份满分试卷,可她还会弹古筝、弹钢琴。与此同时,她还交上了一幅让人惊叹的花鸟画。她是个古琴高手,是个钢琴家,还是个画家。
胡阳,一个纨绔子弟模样的家伙,不仅会玩一手漂亮的篮球,会拉洋气十足的小提琴,还会写一笔绝妙的颜体楷书和行草。他是个篮球健将,是个小提琴家,还是个书法家。
方义的脑海里不住地涌现出刚才在钟家那间书房里发生的一幕幕……只有他,除了比别人提前交了一份满分试卷外,什么也不会,像个傻子一样站在一旁,看别人的表演,看别人的精彩。
的确,在这之前,没有人告诉他进入乌中除了书面考试外,还需要非凡的才艺表演,二者缺一不可!然而,正如钟子恒所说的那样:“人生就是一次充满了许多不确定性的旅行,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在你的意料之中,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可方义没有弄明白的是,当初钟子恒为什么要那么爽快地答应资助他进入乌中读书?钟子恒明明知道,像他这样一个连墙上挂钟都不曾见过的穷小子,除了会干体力活儿外,什么也不会,更别说画画、弹琴之类的高雅艺术了。
这是第一次,方义走在乌岭镇的街头。
他每天都忙着干活儿,不知道村子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精彩。只是从徐家老大夫妇的口中听说过乌岭镇街头巷尾的繁华与热闹。
可天公偏偏不作美,今天他倒是有空来逛街了,见到的却是满眼的雨幕。繁华的街巷里,琳琅满目的商品也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雨雾,看不真切,无法欣赏它们的美。
方义顺着街上肆意横行的水流一直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发现水流不知不觉都消失了,横在眼前的是一条宽宽的河流。奇怪的是,这里倒是热闹非凡,有很多人冒着雨在来来往往、忙忙碌碌。
站在河岸边一处高高的树林里朝下观望,只见很多人肩头扛着一箱箱、一袋袋的货物,一路小跑着送往停泊在河边的船上。
哦,原来这儿是一个货物进出口码头。方义很好奇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那些在岸上忙碌的工人和在水面停泊的大大小小的船只。
方义觉得这个码头的形状特别像一只大乌龟,尖尖的头,大大的身子,坚硬的甲壳。那些大大小小的船只倒是十分灵活,即便相互之间只隔着窄窄的水道,却也不会轻易相互碰撞。也许,这是一头十分友好的大乌龟吧。
方义站在林子里看码头上的热闹,渐渐地遐想无边。不过,这样也好,倒是把先前在钟家发生的不愉快都差不多给忘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地停下来,码头上的工人们却更加忙碌了。
翔哥或许是在方义的肩头站得太久,想活动活动,于是它张开翅膀飞了出去。
“不要跑太远,这里你不熟悉,小心会迷路!”方义听见翔哥的振翅声,这才察觉到,原来肩头还粘着一只鸟儿呢。
翔哥似乎是听见了方义的嘱咐,在不远处的上空盘旋了一会后,才飞向了远方。
方义从河边高高的树林里走了出来,径直走向码头那边。他想知道,那些满载货物的船只究竟要去往何方。
雨终于停了,不少工人们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他们虽然在无休止地干活儿,却是满脸的精神。
不知道扛这些货物上船,会得到多少钱?方义看那些工人十分卖力地干活儿,猜想也许他们会拿到很不错的报酬,因此也很想去试着扛那些货物。要是能挣到钱的话,可是一件好事呢,反正他有的是力气。
可正在这个时候,从方义的身后传来一阵粗鲁的叫骂:“喂,你没长眼睛吗?找死也不会挑个好地方啊?站在那里不动,挡我的路!”
方义意识到这声音是冲着自己来的,于是赶紧转身走到一旁,让开了那条道。可是他刚站稳,却听见身后又传来一阵类似的叫骂声。他不免有些心慌,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忽然,有一双极其有力的大手一下子拽住了方义的一条胳膊,然后使劲往上一提,好似老鹰抓小鸡似的,将毫无防备的方义从地面给拎到了空中,最后竟然放在了一头黄牛的背上。那头黄牛也许同样是毫无防备,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安分下来。
平生第一次,方义感觉自己蒙了一回!
他慌忙扭头朝后望去,让他大吃一惊的是,身后居然站着一个高个子的大和尚,容貌脱俗,一脸正气。
在大和尚的旁边,站着一位推牛车的白发苍苍的老人。车上放了几袋子的货物,早已被雨水淋透了,袋子的四角仍在不住地往下滴水。老人哭丧着一张脸,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河面上繁忙来往的船只。
那个大和尚见方义坐在牛背上睁着两眼呆呆地看着他,便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后,他解释道:“小孩儿,这码头不是你待的地方,以后别到处乱钻了。要知道,这里每天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祸事,有的被驴踢残了,有的被牛踩伤了,还有人发生口角后相互打架,打得头破血流……你没事回家安分待着去,别来这种是非之地。”
方义眨巴眨巴眼睛,好像回过了神来,小声地问大和尚:“那……你一个吃斋念佛的和尚,不在庙里好好待着念几卷经书,跑来这个是非场所做什么?”
大和尚慌忙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很快消失在杂乱的人群之中。
方义有些失望,此时的他对这个大和尚充满了好奇,感觉自己刚才恰似做了一场梦,在这样车水马龙的嘈杂河运码头上竟会遇见一个力大无比的怪异大和尚。
方义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连忙一翻身从牛背上跳了下来,笑嘻嘻地来到赶牛车的老人身边,“爷爷,请问刚才那个和尚是谁?他来这里做什么啊?”
老人推着牛车在排队,担心今天自己的货物赶不上趟儿,因此心中十分焦急,也没心思听方义说话,不耐烦地回答:“他叫子修,是金禅寺的和尚。我也不知道他来这码头做什么,但我知道刚才是他帮了你一把,回头去寺里烧香磕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