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为重要的是,文泰还经常于自己的药铺里,义务开诊治疗,更是常年地奔波于各处,因此,他在文府停留的时间很短。
而也就是这个原因,文朝奇对文泰的感情极为复杂,他既希望能得到文泰的关心与认可,害怕文泰对他不屑一顾或失望,但同时,文朝奇也怨恨着他,埋怨着他,生文泰的气。
文朝奇既想靠近文泰,又对文泰退避三舍。
因着文泰不负责的原因,家里的一切便都压在了文朝奇的母亲喻丹上。
喻丹是一个贤淑端庄的女子,不管是作为母亲还是作为妻子,甚至是作为一府的主母,她无可挑剔。
她的出身并不太高,只是一个小小七品官家的女儿,官学根本轮不到他们家,私学的学费又甚是高昂,仅凭着喻丹父亲的点点俸禄,除去府里一应开支,便只能勉强送得喻丹一母同胞的哥哥上学。
尽管如此,喻丹也丝毫没有怨言或气馁,只要她哥哥一回家,喻丹便缠着哥哥教她识字诵文,找哥哥要字帖来临摹。
因此,喻丹也读得一点点书,虽是不多,即使不通六艺,但作为文府的主母、文朝奇的母亲、文泰的妻子,便也是绰绰有余。
她也并不怯懦自卑,在还未出阁时,她便对自己的未来有着明确的规划,只是,人生却素来任性胡来,完全由得它的脾性行事,便也是因此,一次偶然的相遇里,喻丹便与过去的自己挥手再见。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在家里闷得久了的喻丹,相约与手帕交去郊外游玩,但却不小心与朋友失散了,喻丹与朋友渐行渐远,竟走到了一处深山老林里。
喻丹再如何自律自强,她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姑娘,在发觉自己迷路时,她急躁地来回寻找原来的路途,却不小心踩中了庄户人家于这处埋的陷阱里,登时,白皙娇嫩的皮肤破了一个大口,正汕汕地流出鲜血。
喻丹害怕极了,无助极了,她本能便想到给自己的脚止血,却没想到,即是将自己的锦帕全部覆盖上去,扯下不少衣裙里的布条,也依然止不住血。
喻丹绝望之际,只觉得自己便要无声无息地死在荒无人烟之地,在岁月的流逝里,经历风吹雨打,逐渐变成森森白骨。
即使她的运气好,在日落时分遇见了农户人家,自己说不定早已失血过多而亡。
想到这里,喻丹便委屈得哭了出来,她的年岁还如此小,才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十四年,甚至还没有嫁得如意郎君,体会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恋,生下所爱之人的孩子,自己便要于这杳无人烟之地,无声无息地死去吗?
喻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觉得不值得,便再度爬了起来,跛着脚继续在没有尽头的深绿色海洋里穿行,日头变得逐渐毒辣起来,喻丹觉得有些累有些渴,她实在是走不动了。
她看着自己逐渐变得苍白的腿,感受着受伤之腿逐渐麻木的状态,感觉着自己逐渐积聚不起力气的身体,这才后悔,自己该是在焦急焦虑中白白地浪费了体力,让气力迅速流失。
喻丹没想到,自己一番意欲挣扎、摆脱困局的行动,不仅没有救到自己,反而亲手将自己推得离生机更远了些,离死亡更近了些。
她一气之下便要捶打自己的头,却又想起此番的状况,她该是保持镇定,不再乱动,让血流得更多才是。
既做好了决定,喻丹便也不再挣扎,便靠着旁边的树干坐了下来。
喻丹此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要做些什么,她是该想办法自救吗?可是,她却是不知道,现下的自己,究竟做得了什么。
譬如此刻,她便是想美美地喝上一口甘甜的水,却也是不能。
她有种深深的挫败感和自责情绪,恼怒自己竟然在离开父母离开喻家以后,便也是什么都做不成,做不到。
正午,天空中高高悬挂的太阳犹如一颗大火球,熊熊燃烧着,它不断地向大地垂直倾泻着过量的光与热,将森林里尚有些湿润的水气焦烤成灼热稀薄的空气。
太太阳的炙烤下,喻丹只觉自己胸腔里的水都似乎被蒸腾得一干二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沿着光滑细腻的皮肤流进衣裙里,喻丹脸上的妆容被汗水糊得干净,手一擦,便能在锦帕上留下不少粉。
喻丹的心,也在越来越大的太阳下,在愈加炎热难忍的温度下而逐渐下沉,她几乎要被无助与恐惧淹没。
“你没事吧?”
一道疑惑的男声似是从天际上落下来,虽是没有任何征兆,在平常甚至会让人觉得是心机叵测不怀好意,但对于此时的喻丹而言,这便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是从她出生至今最令人安心的声音。
本应该是微笑着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亦或是戒之备之,不敢与来人打交道。
但是,喻丹却没有以上任何一种态度,她只是大声哭着:“哇哇哇……”
似乎是想将自己的委屈哭出来,似乎是想将自己的害怕与恐惧哭出来,似乎想要将自己莫名来到这个鬼地方,又莫名地受伤的悲惨哭出来,更甚至,喻丹似是要将文泰来得如此晚的怨愤哭出来。
泪水犹如一粒粒饱满圆滑的珍珠,从喻丹通红的眼眶里争相地跳出来,她哭得惊天动地,惊动鬼神。
喻丹那一直在嗓子口的心,在看到文泰时,而彻底放了下去,重新回到胸口,在其中振奋确实地跳动着。
文泰愣愣地站在不远处,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下。
他只是趁着自己闲暇,来到这处村庄看诊,待完毕后,他抬头看着广阔无垠的天空,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不一样的想法。
他舍去自己熟知的村庄大道,转而踏上了曲径通幽无人问津的小径,这一路以来,他走着欣赏着新奇着兴奋着,偶尔看到稀奇的药草,他便仔细谨慎地将之连根带土地挖了出来,放进背篓里。
因此,不甚很长的路程,竟硬生生地被文泰不知拉长了几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