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候寒光大网停住了,停在夜黎身前半尺,捕猎般的姿态被定格在空中。
大网上的流光却未曾暗淡,反而高速流转起来,甚至出现了不可控的趋势。
逼人的杀意消弭无形,腥臭和血雾云烟而散,那始终藏匿在高速移动的残影中的敌人,似乎被一双手从阴影中拖拽出来,终于在空气中显露了原形。
“是谁?”
陌生的声响彻夜空,突如其来的恐惧和压迫让那人下意识喊出了这一声。
那惊骇的目光一斜,惧怕之意在眼底突生,只瞧着他那抛出的巨网在一阵霹雳吧啦的脆响之后,流光的穿行速度依然超过了肉眼所见的极限。
大网当然不是真的大网,他并没有实体,那些穿行的流光便是一股股密集的能量流,交织起来便是一绝佳的杀人利器。虽然此刻停滞下来,但是夜黎依然能感觉到其中惊人的威力。
那流光依然在加速,原本断断续续的光此刻衔接成完整的直线,而且网上的每一根线光芒大涨,却没有溢出来,光线的边缘出现了一圈纯色的黑,比此时的夜空暮色浓郁万倍,空气都尖叫着逃逸。
巨网被捉住的第二息,夜黎的视野被久违的光亮充斥。
“夜黎,天亮了。”朱小器怔怔地说。
这般情形让夜黎想起来当年铁网捕鲸时候的场景,渔人原本嗅到了浓郁的鱼腥味,他们兴奋地展开精心铸造的巨网,红着眼等待那只罕见的庞大猎物落网,霎时间海面破开,千丈波澜拔地而起,渔人的视野里只剩下深蓝色的幕布,虽然高可遮天,但他们眼中那是令人垂涎的筋肉,价值黄金万两,贪婪的欲望驱使下,拉伸的大网弹射而出,可惜他们窥一隅而不知全貌,殊不知,这是最不自量力的猎杀行动。
那一天遮天蔽日的身影翻动浅海时,精铁巨网的破碎甚至一点动静都没有,霸主只是简单地扭动了身躯,锋利的网线切开了海水,然后巨网就和渔人们一起被迭起的狂潮拍碎。
此时异景,却情势相仿。
柔光倏然亮起,巨网彻底湮没在光洋之中。
同时千万处弦断之音重叠成一声轻微的细响,异响过后,巨网纵然破碎,每条纵横交错的能量光线都被完全碾成粉末状,能量流光散落成点点星芒,无声地没入草地泥土。
巨网破碎,柔光也蓦地熄了。
夜幕里的满天星是很美的场景,给人一种置身童话的幻觉,但是有人无暇欣赏。
因为那些逐渐暗淡的星芒,是他力量的本源。
一瞬间,猎人和猎物的身份完全倒转。
随着变故的出现,夜色也忽然淡了几分,夜黎终于看清了敌人。
那张脸近在咫尺,敌人被强横的力量禁锢而无法动弹,夜黎则是下意识地猛地抬头。
他其实害怕极了,冥冥之中有声音向他下令,给他的脑海里灌输了好多好多杂乱的信息,他没有细细品读,却能感觉到无声的震怒。
四目相对,夜黎的眼神忽地一惊,然后一冷,他左眼的投射出来的目光有如火焰流光,似乎是想要生生洞穿那副恶心的皮囊。
渊人!苍白的肌肤和幽蓝的双目是他们最显著的特征。
这是他一天之中第二次,直视深渊般的双目,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蓝色幽光远不如天枢空间里的那抹璀亮,甚至有不小的差异。
最令夜黎震惊和不解的是,在那幽深蓝光之下,居然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是人类的眼珠,怎么可能?
夜黎笃定自己不会看错,他在天枢空间里见过清楚地见过渊人的祖宗们,他们的眼睛分明是纯粹的蓝色,跟蓝色幽光往往融在一起,眼睛里的神色也如同色泽一般纯粹,杀戮或者暴戾带来的兴奋,纯粹到令人害怕。
可是就那么一瞬间,四目相对,夜黎在那眼睛中读到了至少三种情绪。
其中包括震惊。
是的,那双眼睛也是震惊到了极点,他似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类能够如此近距离地直视深渊?
他们的双目原本就是只针对人类进化而来的,蓝色幽光的形态直视在人类视觉中呈现的状态,它的真实状态是一扇窗口,缔结和深渊的契约来交换不可思议的力量,契约缔结,窗口打开。
如果看得仔细的话,不难发现,蓝色幽光的深处是极致的漆黑,像一颗龙眼一般包裹蓝光之中,镶嵌在那眼眶里。
形态和位置与人类的眼珠极其相似,可是它将一切光亮拒之千里,渊人不需要它去目睹世界,人类可以透过它看到深渊。
真正的深渊,与星空遥遥对立,它是人间界的另一个极端,也是倒过来的星野。无始无终无边无际,宛如黑暗的泥沼,无可触及,深不见底。
对人类而言那是致命的东西,一旦窗口洞开,深渊便宛如一个巨大的漩涡运转起来一般,只需要一眼注视,一个人的精神会被瞬间吞噬殆尽,留下的只剩一具尚有气息的尸体。
是深渊通道关闭了么?
很快,就有人验证了这个猜想。
“夜黎你没事吧?”朱小器拖拽了一下夜黎的衣角,看见夜黎这失神的模样有些奇怪,随即顺着夜黎目光望去。
他看到了什么?
蓝色幽光,蓝光之中的漆黑圆珠,圆珠可以打开,里面是什么?
打开它……
开了。
刹那间,一切空洞,万物凋离。
朱小器无力地松开了夜黎的衣角,无力地躺下,一切力量都在刹那间从身体内涣散,先是四肢,然后是躯干,接着意识骤停,甚至脉搏和心脏跳动幅度都在减弱,血液犹如陷入泥潭死水,停下了奔流的步伐,像是收到了睡眠的提示,一切都在停滞,一切都已消散。
是秋天的气味,是死亡的色彩。
骇人的死灰色从瞳孔深处波纹般荡漾开来,然后迅速填充了整颗眼球。
朱小器死了。
他用了一眼的功夫去探查另外一个世界,然后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