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工夫,安神汤熬好了。
景帝去沐浴,皇后独自靠在床榻上,由照花一口一口地将汤药喂给她。
“你也觉得是本宫小题大作了?”
方才景帝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柳贤妃、萧知她们听说是她过度紧张,都在暗地埋怨。大晚上让满宫嫔妃陪着自己折腾一番,她也觉得脸面过不去。
照花摇头:“娘娘乃一国之母,又身怀皇嗣,陛下心目中您就是最重要的。只要能让您安心,哪怕每夜让那些娘娘过来回话,陛下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皇后脸色好看了些。
“可今夜的吃食当真没有问题么?”她依旧不放心,“会不会是那菜肴对寻常人无碍,但若有孕之人服用了,就会出现症状?”
“娘娘的担忧不无道理。”照花安慰她,“奴婢听说,每朝每代后宫之中嫔妃为了争宠可谓无所不用其极。防人之心不可无,现下又没有太后娘娘看着,为求稳妥,往后但凡其他嫔妃宫中送来的东西,您都不要冒险服用。”
皇后点头称是,心里对这位医女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女子有孕容易嗜睡,第二日早晨,皇后醒来时,景帝早已穿戴整齐去了殿外。
“陛下在外面批折子呢。”秦桑告诉她,“近来朝中事务繁忙,陛下昨夜折子没批完就过来陪伴娘娘了,足以见得您在他心中地位……近来流行凤尾裙,搭配您那副红珊瑚头面是最好看的,奴婢替您梳妆可好?”
阳光照得一室敞亮,透光的薄紫色纱帘后能看见景帝坐在案前的身影。
“不急,你先去替陛下泡一壶茶来。”皇后被她这番话说得心情舒畅,横竖殿内只有自己人,忽然生出了小儿女心思,披上外袍,蹑手蹑脚朝外走,想偷偷吓景帝一跳。
殿外薰炉里燃着熟悉的玉露香,景帝右手执笔,低着头,正在出神。
身后脚步声极轻,他没有听见。
皇后刚想伸手,忽然瞥见景帝两指间那片薄薄的东西,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
景帝并不是在批阅奏章。花笺上的字迹娟秀飘逸,用的还是京城贵女间最流行的碧云春树笺,一看就知道出自某位女子之手。
随行嫔妃没有写信的必要,留在京城的文妃祁澜与姜嫔不会有这种旖旎浪漫心思。推敲下来,只可能是景帝又被哪位上不得台面的小妖精迷惑了心神,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鸿雁传书。
皇后轻咳两声。
景帝被吓了一跳,转身看见皇后面色不虞地盯着自己,十有八九已经看到了信笺上的内容。
“阿璃醒了啊,叫他们传膳吧。”景帝尴尬笑笑,把那窄窄一片纸藏入袖子里。
“陛下看什么呢,如此出神?竟连臣妾都要瞒着?”
“没什么,京中宗亲问候朕身体安康。”
“宗亲?与您最亲近的礼王忙着去给准王妃下聘,较活络的赵王得知您要到他封地避暑,早就提早动身过来准备。太后娘娘那里每隔数日臣妾就会去信,大到后宫要事,小到您一日三餐所用多少这种细节都说与她老人家。臣妾不知道,京城中还有什么人会比这几位对您更花心思,还专程挑了最时兴的花笺来写信?”
她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景帝面色一点点地冷下来。
“阿璃,有些事情朕不想说得太明白,你当心里有数。”
帝后间因为王璃怀孕而暂时维持了几个月的和平在这一刻摇摇欲坠。景帝看着面前的女子,虽然未着凤袍,不施粉黛,周身依旧散发出凌厉而不饶人的气势。
景帝发现,其实王璃的容貌与太后是十分相似的——眼尾上挑,眉中偏高,不怒自威。只是因为年龄太小,面颊的圆润轮廓使得那股凌厉气质被冲淡了几分,可只要王璃显出怒色,就会让人情不自禁想起太后年轻时的模样。
太后是她的姑母,血脉亲人,容貌相似乃是正常。然而景帝却通过她二人的相似之处联想到了自己那位早逝的三皇兄、太后亲生儿子,那位拥有耀眼如太阳的容貌和气质的皇子,甫一出生就承载所有人的期待和尊崇。
而那时的自己,卑微得像三皇兄身后的影子。
只要王家人还在他身边一天,他就会一直记得自己曾经如履薄冰寄人篱下的岁月,或许这对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从来都不把他当做大周的主宰,而是任由她们牵引控制的提线木偶。
“什么事不需要说明白?是陛下在先折了李黛长公主的情况下,还不顾姑母与辰国皇室的意思先斩后奏把萧知纳入宫中,还是明明已经选中杜家小姐为礼王妃,却与对方私相授受,共同演起一出命格冲撞的好戏?”
皇后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往头上冲,完全忘记掩饰王家暗地安插眼线的事情。
“你们居然敢查朕?”景帝怒不可遏,“好大的胆子!”
“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皇后口不择言,“你当姑母有兴趣时时刻刻盯着你?是礼王自己觉得奇怪,专程派人打探那日凤仪宫宴席的事情,姑母怕他当真打听出什么,抢在前面把看到你与杜小姐私会的人都警告了,又亲自替礼王物色了一位更合适的人选,这才圆过去。”
“君夺臣妻,自古以来只有昏聩无能的帝王才会做这种事,若传出去,真真是丢尽我们大周皇室的脸面!”
哗啦!
景帝将案头笔墨纸砚尽数挥落。
宫人闻声急忙赶来查看。
“滚!都给朕滚!”
“是……”宫人从未看到景帝发这么大的火,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纷纷退了出去。
秦桑到底是王家带进来的人,放心不下皇后,冒着抗旨的风险上前搀扶住皇后摇摇欲坠的身体,颤声劝道:“陛下息怒,娘娘是有身孕的人,您就算再生娘娘的气,也该顾及娘娘腹中的小皇子……”
“贱人!哪里有你说话的份!”景帝气得嗓音都变了调,顾不得秦桑有品级在身,直接下旨,“来人,把这贱婢拖出去,重打二十!”
“你做什么!”
皇后看见秦桑被架走,到底是被吓住了。
“秦桑是凤仪宫的掌事,陛下若是当众打了她,以后要让她的面子往哪搁?”她拽住景帝胳膊,哭道,“更何况秦桑身体一向不好,这二十板子打下去,怕是会要了她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