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照夜心里有个奇怪的猜测。
刚才所有人都去看皇后与萧淑妃时,只有她恰好看见人群中有道熟悉的身影缓缓后退,朝反方向走。
是照花。她转身时还与陈照夜对视了一眼,唇角上扬。
她去哪里?要做什么?
等陈照夜随众嫔妃到厢房中关心皇后情况,满屋子人里,依旧没有照花的踪影。这对于一位皇后贴身医女而言,实在不同寻常。
“这位嬷嬷,请问是否看到皇后娘娘身边的照花姑娘?”陈照夜在宴会厅外的走廊上遇到厨房里为自己指过路的嬷嬷。
嬷嬷朝小房间那边一指,“喏,还是在那边。”
此时的小房间空空如也,所有的餐盘都被收走,只有角落里那只她曾使用过的小药罐孤零零搁在架子上。
陈照夜揭开药罐盖,里面一股苦味,药渣还未被清理。
但她并没有在屋子里看到照花的身影。
陈照夜想了想,从旁边找了一方粗布,翻倒药罐,将里面残余药渣尽数倒入粗布中,收入袖口。
“照夜妹妹在做什么?”
冷不防背后传来一道女声。
陈照夜手指一抖,依然面色如常地回过身,笑道:“姐姐原来在这里,可叫我好找。”
小房间里只有一盏油灯,灯芯有些短了,火光颤颤巍巍浮在油面上,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照花背光站着,上半张脸被阴影覆盖,原本温和的眸子里好像多了些阴暗晦涩的东西。
“照夜妹妹不在卫娘娘身边服侍着,跑来这里做什么?”照花柔声笑道,偏过头,视线停留在陈照夜袖口,“妹妹是对皇后娘娘的药感兴趣?”
陈照夜知道对方都看见了。
“这话我也想问姐姐呢。”她干脆大大方方把那个小药包掏出来,未干的药汁顺着少女白皙五指滴落在地板上。
“姐姐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医女,娘娘发生这样大的事,怎么不在身边看护,反而在外面乱跑?”
“船舱走水,把我吓到了。”
“那船舱走水之前呢?所有人都在画舫外观看烟火,为何我却看见姐姐同样撇下皇后娘娘往下面走?”
“哦……原来你也看见了啊。”照花往前走了两步。
她的脸孔终于完全暴露在陈照夜的视线中。
与傍晚那会不同的是,女子面上那副温和可亲的神色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渗入骨髓的冷意。
烛火在她深邃如墨的眼眸里跃动。
风从背后吹来,几缕碎发贴着女子清瘦脸颊,衣衫被风灌满,她的模样看起来既张扬又诡异。
“欣赏烟花是主子们的消遣,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自然应该时时刻刻记着自己的职责。”她对陈照夜笑,“我是去后面看看皇后娘娘的药。”
陈照夜不欲多耽搁。
“既然如此,请姐姐随我一同回去照顾皇后娘娘吧。”
照花忽然回身关门。
“随妹妹回去可以,但……”她一字一句,“妹妹得先把手上的东西交给我。”
陈照夜看到了她指腹捏着的银针。
她警惕后退。
宴会已经结束多时,这个传膳的小房间被清理过,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再来。
自己与对面女子的力量看起来悬殊不大,可对方是医女,难免有些不为人知的手段,房间里没有利器,唯一可以利用的是桌上那堆杂物。
如果她尽全力对抗,应该能够坚持到外面人听到声响赶来。
照花叹了口气。
“何必呢,”她道,“我是真心与妹妹相交,你看,我俩名字都如此相似,注定要有这段缘分的。”
陈照夜不接话。
“我听说陈姑娘也有个妹妹,是不是?”她接着道,“所以我想,你应当能体会我的感受。”
“你说什么?”
“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就像湖中浮萍,无根无蒂,无依无靠,生死富贵全靠主子的一句话。
“可是宫女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自己珍视看重之人。她们随随便便掐断的一根草叶,若积累起来,终有一日也可压断屋脊。”
“我妹妹已经死了,”陈照夜意识到什么,“你与皇后有仇?”
“是,她打死了我妹妹,甚至连理由都不需要找,就那样轻飘飘的一句话,我疼爱了十五年的妹妹就这么没了!”
照花手指关节捏得隐隐发白,眼里泪花翻涌。
“我比她早几年入宫,分在太医院,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听闻家里人也把妹妹送进来之后,我提前去宫正司打点,想让她分派个好去处。那会她们说凤仪宫娘娘有孕,宫中油水最多,等到生下小皇子后还会有一大笔赏赐,我信以为真,求着女官把我妹妹分到皇后那里。可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她按住胸口,泪水簌簌滚落。
“就因为我妹妹替她梳妆时弄掉了她一小撮头发,她便命人将我妹妹杖毙!如此残暴不仁,哪里配得上这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不,不仅如此,还因为那会皇帝罔顾她的意思,强行纳辰国公主为妃,我妹妹又正好与那萧淑妃有几分相似,她是借惩罚我妹妹的名义给她自己出气呢!”
照花说至痛处,整个人颤抖得像寒风中的花枝,憋在胸口已久的秘密忽然找到倾泻口,又觉得说不出的痛快。
“我妹妹唤作临水,很好听,是不是?后来我花费重金从凤仪宫粗使宫女那里打听到事情始末,趁着皇帝为凤仪宫挑选医女,成功入选。秦桑让我挑一个名字,我一眼就看中了这个。”
“临水,照花……你瞧,这两个名字是多么相配啊!你知道么,我是刻意挑了与妹妹名字相似的,看是否能唤起她对我妹妹的一丝愧疚……哈哈哈,狗屁!什么都没有!好一个慈悲心肠的皇后,好一位高贵无双的千金!”
“还有那萧淑妃,她不是天真无邪无忧无虑么,哪里知道她轻飘飘的一个举动会给旁人带来无妄之灾。她们高坐庙堂之上,哪里听得见我们这些蝼蚁的悲鸣!皇后和淑妃,一个都跑不了!天潢贵胄又如何,蝼蚁草芥又如何!我就要用他们最珍视的皇子来给我妹妹陪葬!”
她又哭又笑,形若疯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