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阿客呆了一呆,还没在“果真不是哑巴”和“他喊了什么”的想法里反应过来。
这时候,他听到了一串属于大人的轻微脚步声。
眨眼间,便已经来到了身后。
伴随着极轻的一声笑,有人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语气十分温和。
“你是叫阿客?说得很好,不必在意他们。”
顺着声音抬头,有些紧张的少年,便看到了一张极其令人印象深刻的脸。
这种感觉,并非来自对方那俊秀出众的外貌。
因为基因优良,张家人少有长得丑的,大多数族人称得上清秀端正,俊男美女亦是常见。
但眼前这个青年,依旧算得上他有史以来见过的,最特殊的人之一。
是气质。
与院子里小孩身上那种与世隔绝般的孤僻相近,却又更内敛,更平淡。
看着这个人的眼睛,你很容易就觉得,对方其实并不对你感兴趣。
或者说,他其实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小小年纪的阿客,其实非常擅长观察大人们,还会与自已在书中看到的学到的相对比,继而独自思索。
一个人活在世上,心里总是要有欲望的。
这种欲望映射在他们的脸上、眼睛里、言语中,端正自持的人与肆意享乐的人,只是克制与放纵的区别罢了。
譬如父亲吧,便总想着本家能够更振作些,为此劳心劳力也心甘情愿。
而母亲呢,她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已身上,为自已的天赋与努力骄傲,又时常担心自已是否成长太快。
看出这些,其实并不会影响什么,阿客依旧敬爱自已的父母。
这种习惯也一如既往持续下去,属于少年自已深埋心底的小秘密。
但这种习以为常的观察,放到眼前这个态度亲切的青年身上,他竟不由自主生出几分惧意。
因为……这个人似乎完全没有任何欲望!
那双黑黢黢的眼睛里,原原本本倒映着外界的景物,可是阿客看得出,对方其实根本没把眼前的一切放在心上。
他看着人,只是单纯“看”,就像看着任何无生命也没神志的死物。
这种感觉实在非常惊悚。
设想一下,一枝花、一丛草、一棵树,虽然人看到了会或喜或叹或悲,但谁会在意花草树木本身的想法?更遑论视为同类了!
所以现在,被这样的眼神看着的他心下狂跳,喉咙却跟塞了块棉花似的,半声也发不出。
嗯?怎么回事。
张从宣看着僵硬的少年,顿时有些怀疑自我。
名唤阿客的孩子,看起来至多六七岁大,比小张起灵要高出一个头,只听声音,便显出一种与本家分外不搭的张扬气息。
本就生得清秀可爱,因为眼下那颗泪痣,甚至长相有些偏向秀气精致。
只是现在被自已看着,莫名就变得脸蛋惨白,浅褐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受到惊吓的小表情。
这么近的距离,连他砰砰直跳的过高心率,张从宣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难道自已笑得就那么吓人?不应该吧!
【……检测到优质生源,建议尽快招收……】
看了眼系统弹窗,青年一时遗憾郁闷兼有,不禁无声叹了口气。
他在张家晃悠两年了,也没少见本家的孩子,可直到今天,才误打误撞遇到这么一个符合标准的。
结果一见面,就把人好好一个开朗孩子都吓得不会说话了。
这算怎么一回事?有缘无分?
才怪!
对玩家来说,就算是强扭,见到的瓜也是自已的!绝不可能放过!
心下暗暗计划着细水长流潜移默化,张从宣继续向前,朝院子里自家学生走了过去:“我来迟了,小哥在这边待了多久?有没有无聊?”
等他走开,少年阿客猛地喘了口气。
感觉跟重新活过来一样,他攥了攥手心,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出汗了,现在手心都是凉凉的。
这就是,小孩的老师吗?
真是有够特别的。
不过看着走到院子里去的青年,他急剧跳动的心跳,不知不觉间,已经和缓了许多。
无他,现在正微笑弯腰去牵小孩手的青年,眼中已经有了“存在”。
像是高高在上冷眼旁观的天上人落到了地面,现在,对方身上终于具备了几分生气,变得像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了。
甚至,之前的感觉逐渐远去,变得模糊之后,阿客自已突然生出了几分羞愧。
小孩的长辈好声好气表扬自已,他不但没回应,居然在心底还暗自揣测对方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即使这种想法无人得知,也有点太失礼了!
另一边。
少年从眼露惊惧到面色挣扎,乃至欲言又止的整个过程,小张起灵全都看得清楚。
老师好像很感兴趣,他想。
是因为刚刚发生的那件事情吗?因为欣赏少年仗义执言的表现?
“没有无聊。”他轻声回答老师。
“多谢,”朝着少年点了点头,他第一次开口给出了回应,“我记得你。”
记得那时隔两年的一天,对方不知为何跑了过来,跟自已说了很久的话。
那时候他还被长老们看顾,每日里除了发呆与学习无事可做,年节的热闹也与他无关。
难得一次被人搭话,他也不是存心刻意冷落对方。
只不过话中说的许多事他既没见过也没听过,而对方又思路活跃,经常不等自已想好怎么说,少年说着说着就自顾自换了话题。
于是他干脆不再思考回答,只听着对方滔滔不绝讲了许多话。
而那之后没过几个月,老师就来了。
他便再也没在新年时,独自到长老们的院子里去待着。
眼下这次再见,其实他也有点意外。
相比较于刚刚那些远远议论的本家孩子来说,见到这个少年,其实并不令人讨厌,但是……
“咦?”
听着小张同学的话,张从宣眼前一亮,若无其事道:“原来你们是早就认识的朋友么?”
“今日有此一见,倒也有缘,小哥,怎么没有听你介绍过?”
“我……”张起灵张了张嘴。
他的声音顿了顿,不知为何,没来得及第一时间出口。
而另一边,终于找到机会挽回失误的阿客鼓起勇气,匆忙上前几步,主动接上了话。
“我是叫阿客,您是这孩子的老师吗?实在抱歉,之前反应不及,失礼在先,请您多见谅。”
面对未来的学生,张从宣很是耐心宽容。
“无事,是我来的突然了,你事先不知,难免惊慌。”
“你们认识的时间,应该不是这两年吧?”
见他眉眼平和,甚至连小孩都一直目不转睛看着自已,少年的胆子不知不觉大了起来。
“对,我们是前两年过年时见过几次,还说过不少话呢……不过,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您可以告诉我吗?”
“唔……”
虽然很高兴有了第二个学生的目标,但张从宣也没被兴奋冲昏头脑。
听到这个问题,他蹲下身,轻轻拉了拉小孩的手,认真征询意见。
“朋友应该怎么称呼你呢?小哥,这个决定只有你能做。”
少年有些期待地顺着看了过来。
被两个人一起盯着,小张起灵抿着嘴,微微低头。
圣婴的身份不能随便暴露,他很清楚,老师现在在问的,其实是自已愿不愿意告知那个亲昵的称呼。
“……我没有名字。”
最终,他生硬地如此说道:“你随意称呼。”
“好吧……”少年尽力按捺,到底忍不住流露些许失落。
在一旁看着两人别扭的模样,张从宣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骗你,”他主动帮忙解释,言语诚恳,“阿客,是因为一些很特殊的原因,小哥没有正式起名,这件事情我可以作证。”
左右望了望这一大一小的表情,阿客忽然抿嘴一笑。
上前一步,拍了拍小孩的肩膀,少年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故作成熟的老成来。
“哎,原来是这样,你放心,我能理解。”
难怪这孩子不爱说话,他心中默默想到,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毕竟,只是想想要在规矩繁多的本家生活,他都觉得很难受了,这孩子不知道遭过什么罪呢。
“小哥?”
他试着喊了一声,见对方安静抬眼看来,便回以灿烂一笑:“那我先这样喊你了哦!”
张起灵看着他,眨了眨眼。
“小哥有同龄的朋友了呢,”他听到老师低声喃喃,似乎很是欣慰,“像一下子有了两个学生,这感觉还不错。”
……朋友,吗?
清澈的眼眸中泛起微小涟漪,张起灵想了下,朝着少年轻轻点头。
“嗯。”
……
睁开眼时,略带着点潮气的雨水落在了脸上。
在屋外寒风凛冽的冬月中闭眼,这就直接切换到了三伏天的京城,张从宣睁着眼,缓了几秒才适应过来。
“醒了?”旁边紧接着就传来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
是黑瞎子。
对了,之前……
没等他细想,一个穿着黑皮衣戴着黑墨镜的身影已经起身走近,站在他面前俯身看来,墨镜下的表情似笑非笑。
“请问张大夫,您这随地大小睡的习惯,是从前就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