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祖宗,居然真就执意熬着没睡?
张从宣既是慰怀,又是心疼,赶紧过去,把人拉到怀里上下一番打量。
“今天是晚了些,怎么就生生等到现在?”见小孩眼神还算清明,他没忍住揉揉手下毛茸茸的脑袋,半哄半嗔,“小孩子少熬夜,小心以后长不高。”
张起灵没有接话。
视线扫过那铺满小半桌的财货上,他心下微动,轻声问了出来。
“老师,近日准备出门吗?”
“是要出去一趟。”
张从宣重新坐回刚才的位置,对此没有隐瞒。
因为这孩子经历的特殊性,从一开始,他就很注重学生自主意识的培养。
平时的训练计划,他都会先跟人讲清楚各种项目的作用与发展方向,确定弄清楚学习每一样东西的必要性与需要的时间精力之后,最后由小张起灵自已主导定下的。
除非有严重缺漏不合适的地方,他才会开口指出并给出相关建议。
一开始当然没那么顺畅。
但小张起灵对此适应得很好。
凡有在实际施行过程中运转不通的地方,他很快就能感受到并提出。
一些小细节,他自已就可以通过身体感知找到更合适的做法,若是无从下手,张从宣便引导他思考解决,调整改进。
这个过程中,学生的成长飞快。
除此之外的生活中,张从宣也会大量询问小孩自已的意见。
日常起居,内部关系,立场之下的利益权衡。
其实圣婴这个位置,本身就会接触到家族内部很多事务,因为年纪还小,有些东西甚至比成人能看到更多……张从宣需要做的,就是给出辅助资料情报,教他分辨有效信息。
见得多听得多想得多,有了自身的独立思考,自然就不会被轻易蒙蔽哄骗。
而百般用心的成果,是足以令他这个老师欣慰的。
就像现在,只是看到他清点钱物,小张起灵只是眨眼间就已猜到了,这是在为外出做准备。
说实话,张从宣心中颇觉与有荣焉。
“前段时间的努力,马上到了收获的时候。”
单手撑着下颔,右手随意搭着小孩肩膀,弯眸望着他稚气清澈的眼睛,青年嘴角压不住地挑起一丝笑意:“过了这次,事情应该会被相对彻底地解决掉了。”
张起灵轻轻“嗯”了一声,却并没有被转移关注重心。
“老师是一个人去么?”他问。
“我一个人就够了。”
发现他情绪好像不是很高,张从宣偏头想了想,感觉好像找到了原因。
“放心,那天之前一定回来。”他稍稍收敛笑意,认真承诺。
“这么重要的日子,老师不会缺席的。”
张起灵看着他慢慢点头,又忽然皱眉,快速晃了下脑袋。
“要早点回来。”他的声线还很稚嫩,却已经早早具备了成年人磨砺后的那种沉稳气度。
而当这双漆黑的瞳仁,平静而专注凝视一个人时,其中具有的莫名力量,让被看着的对象下意识就会端正倾听话语。
张从宣点点头,正要笑着答应下来,忽然察觉自家学生小小垫了下脚,上身凑近了些。
几年来的相处,身体的本能早已对自家学生没了戒备。
再加上心中好奇,他便强行按住了往旁边避开的条件反射,只一动不动地坐着,静静观望。
余光里,小孩伸高了手臂。
随着眼前阴影落下,张从宣下意识闭了下眼。
下一刻,感觉到头顶被轻轻地压了一下。
力道并不重。
动作还有些生涩,外袍的厚实布料蹭到了他的鼻尖,残余的些许寒意扑在面颊上。
同一时间传递过来的,还有小张起灵努力压低以呈现严肃姿态的声音。
“还有,尽力而为,不要受伤。”
或是重心不稳,也或是紧张所致,这个前倾的姿态只维持了一瞬间。
紧接着听到小孩微微踉跄落地退后的细小响动,青年原本懵逼茫然的心情,也不由一变,化作了满腔情不自禁按捺不住的笑意。
眨了下眼,他及时伸手扶了一下。
小张起灵的脸蛋依旧紧绷,强自维持着面无表情,耳朵却悄然烫红了。
眼中看得分明,张从宣急忙咳嗽一声,压住了差点暴露的笑容。
——装出成熟大人样子、学自已动作的小朋友,真的有点太可爱了吧!
加上羞赧的小表情,看着更可爱了!
忍一下忍一下……
——不行,这个真的忍不住了怎么办哈哈哈哈哈!
——心如止水呢快救一救啊!
用尽了洪荒之力克制住自已,在彻底笑出声把难得直白表现关心的小孩气跑之前,他拉着胳膊一把将人拉到了身前。
眨了眨眼,张起灵没有抵抗,乖巧地侧着脸靠在老师的胸口上。
而将下巴抵在小孩毛茸茸的脑袋上的张从宣,此刻无声地露出了一个灿烂笑容,满心的自豪感都快溢出来了。
我学生!超乖!
超可爱!
聪明懂事关心我!
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么完美的小孩!
“……放心,小官,不会有事的。”
他自信满满地再一次做出保证:“我一定准时回来。”
“好。”张起灵轻轻点头。
这一刻,他第一次对那个即将到来的传说中盛大节日生出了一点真实的期愿情绪。
希望一切顺利。
他想。
不能辜负老师的期待。
……
几日后。
“……阿客?阿客!”
外表年约三十出头的男人四下喊了几声,一时没得到回应,不由心下泛起了嘀咕,转头跟同伴抱怨道:“这孩子,一个没留神就不见影了。”
要不是他们现在在船上,连水手带商队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乱跑也不怕被人掳了去,早晚得叫他给吓死。
这不,听到他到处找人,走廊上侧对面的房间便被人拉了开来。
缭绕的烟雾中,一个叼着烟赤裸着胸膛的水手探出脑袋。
“海市,又找儿子呢?”他笑嘻嘻道,“刚刚见阿客不知从哪里捡了个宝贝,捧着就往甲板上去了。”
甲板上……张海市顿时想到了那个大半时间待在上面吹风的年轻人。
“多谢多谢,我这就去看看。”
一边说着,他顺手从腰包里摸出一小包烟丝递了过去,而那水手也十分熟练地接在了手里,放在鼻端轻轻一嗅,顿时喜不自禁地咧嘴笑了。
“还是跟你们家一块跑最舒服,”水手感慨道,“人大方事情又少。”
张海市面色如常,笑着应和几句,一边朝楼梯走去,心中却禁不住浮现了一层淡淡忧虑。
此前便知,这个字辈独特气质淡漠的年轻人是有要事在身,只是顺路与他们同行一程。
肉眼也看得出,对方身手不凡,在本家想来也是少有的高手。
这倒也无妨,作为外家,时不时可能就会接到本家的一些协助任务,算得上轻车熟路。
然而……临出发前,过来给他交代任务的那个本家族人私下给出过忠告,对这个人,最好的态度就是敬而远之。
不亲近也不要慢待,保持距离,千万少招惹,如此对方也不会主动找麻烦。
可见是个脾性莫测的。
但自家儿子不知内情,偏偏就爱凑到人家身边去玩闹……他年纪太小,还不理解太多,万一哪天不小心鲁莽触怒了人家……
忧愁的老父亲不由自主叹了口气,沉重走上了楼梯最后一阶。
带着几分紧张,他眯眼看向了甲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