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三折的祭祖仪式,最终以所有人都没预想到的形式收场了。
圣婴不再过问俗务、不得被人打扰……也就是说,今日之后,除了祭祖仪式,平时几乎不会出现在人前。
从这点来说,似乎今日的事情也不是毫无影响。
但长生玉俑的强烈冲击之下,这件事已经被无限淡化了。
散场之后,等小孩取下面具换掉礼服出来,张从宣看着他一如既往安静乖巧的模样,心下一动,直接把自家学生抱了起来。
张起灵并不抗拒,只是有点惊讶。
“……老师?”
“没关系,现在二长老看到也不会说什么了。”青年低笑了一声。
怀里是幼童柔软而温暖的小小身体,依赖而放松地靠在他手臂上,重量几近于无。
“……还是迟了些,”回顾着今天白天的事情,他忽然开口,自言自语般的声线有些低落的惋惜,“本来,应该可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
但凡能再早一两天,但凡能有更多些准备……
他确信,这次一定还可以打出更好的剧情分支!
人的思维是有惯性的,两个并列的事情,只要证明其中之一,人的下意识便会将另外一个视为等同。
那群人正是利用了这点,才会在有了石盒的情况下,以“圣婴已死,长生是假”的口号来煽动其他人。
所以,长生玉俑实在是一个很好的筹码。
说长生是假?这不就是活生生的长生之人么!而“长生”都已经有了亲眼可证的实物,这句话无从立脚,关于圣婴的疑问与谣言当然也就不攻自破。
但凡再给他几个小时,都绝对不至于操作得这么粗暴与被动!
这游戏为什么没有存档回档功能!
张起灵听在耳中,揽着他脖颈的手紧了紧,仰头轻声说道:“如果没有老师,事情会更糟糕。”
现在就已经很好。
他说的很认真。
下午见到老师,第一时间的惊喜之后,张从宣便找借口把张崇支了出去,随后挑重点快速说了目前的情况。
在听到那八个字的瞬间,小孩不自觉咬紧了嘴唇,心中头一次有了几分不知所措的慌乱。
他想说,自已其实也不能确定,想说不是有意欺骗,想说的很多很多。
最后却只能拽着青年的衣角,低声喊:“老师……”
会生气吗?这次,真的要生自已的气了吧。
当初便是因为圣婴的身份,老师才会被长老们指派到自已身边。
任谁知道自已劳心劳力真心相待的任务对象只是个假冒身份的骗子,想来都会难以忍受。
但是……如果老师因此对自已失望……
张起灵低下头,一时有些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怎么了?”随着声音,抚摸的力道落在了他的头顶。
温暖,轻柔,令人安心。
与平时无二。
这给了他一点出声的勇气。
“抱歉,”他微弱道,“老师,我……”
张从宣听不下去了。
一开始当然也是没想到,但是,作为玩家,最初听闻这件事情他就是半信半疑的心态,真正确认时也就接受的很轻松。
他还记得,第一天见到自家学生时候的模样。
才两岁大的孩子,已经早早学会了本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默内敛,最常做的事情是一个人独自望着天空。
不说话时,便安静得仿佛并不存在。
人人称他为“圣婴”,于是根本没人在乎这个看似尊贵的称号下面,这孩子到底叫什么名字。
背负着这样被强行压下的沉重命运,哪里算是一种幸事?
所以,他直接打断了下面未尽的话。
“你当时才多大,能做什么?”
起身半蹲下去,看进那双低垂闪动的黑眸,张从宣说得轻声而笃定:“小官,你没有做错什么,根本不用道歉。”
似是没反应过来一样,话音落地,他看见,自家学生的小脸上,难得出现了普通小孩会有的那种懵懂之色。
真可爱。
摸了摸小孩毛茸茸的脑袋,张从宣笑了笑,眼眸不觉柔和下来。
“现在被反噬,也只是长老们自食苦果,不过,这件事倒是一个机会。”
他放缓了语调,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认真。
“小官,从前当圣婴,也没人过问你的意愿,而今日,老师便把选择权交给你。”
这也是他特意回来一趟的原因。
“愿意继续做圣婴吗?点个头就行,老师保证,今天的事一定会顺利度过,以后说不定你还会当上族长呢。”
小张同学眨了下眼,等着下面的话。
“要是不想做,也没关系,”青年轻轻一笑,语气纵容,“那就摇头吧,这身份不想要就不要,老师一样可以保你平安无事。”
张起灵定定看着他,眼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
对这个身份,其实并没什么好怀恋的地方,但……
空荡无垠的天空、任务名单、血、长老们的话……许许多多的东西在他脑海飞快掠过,到最后剩下的,是一声清冷而不失柔和的询问。
“由我来当你的老师,可以吗?”
那时的场景,恍然间似乎与现在重合了。
只不过,相比当时那双冷淡至极的漂亮黑眸,眼前的青年眉目间更多了几分柔和弯起的弧度,盈然仿若含笑。
而那时,他的回答是……
“嗯。”
抿了下唇,张起灵轻轻点头,给出了自已的回答。
“老师,我愿意。”
……
“我要走了。”
见两人进来,面容阴柔俊俏的青年犹豫片刻,还是从树上跳了下来,坦言告知。
对此并不意外,张从宣淡定颔首:“特意说一声,是想要我送出门吗?”
张崇酝酿许久的情绪忽然就噎住了。
“……张从宣!”
“临别之际,开个玩笑也不行么?”话到此处,青年忽然怔住,眼中似乎有什么飞快闪了一下。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的情绪,却叫他已经没了玩笑的心思。
“大长老提前已经跟我说过这事,”张从宣摇摇头,正色说道,“过来的时候我就发现,其他人都不见了,你是留到现在特意等我们的吗?”
没了许多眼睛盯着,想来以后是能轻松许多。
这人给他的印象还算不错,只是见他扭捏的模样,习惯性就忍不住逗了一下。
见他忽然开始好好说话,张崇倒是有些不适应,憋了半天才愤愤地道:“不是等你!”
他说到做到,当即朝着旁边让开一步,朝着圣婴半跪下去,轻轻俯身。
“今日被野心之辈牵连至此,也有在下失职之过,我一会就前去领罚,今后……也请您多保重自身。”
一双幼小却已经初具力量的手将他扶了起来。
“过去几年,多谢。”
张崇愕然抬头,看到圣婴郑重的神色,顿时忍不住腼腆一笑:“哪里,我……应该的。”
中间停了几秒,才把话说完。
无他,就在刚刚,余光里隐约看到,旁边站着的那个人好像也对自已笑了下?
——嘁,一定是看错了!
不过……
笑起来的时候,倒是突然显得没那么欠揍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