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主支亲脉汇聚一堂,二长老张瑞空高坐上首,此刻,同样也是刚刚结束自已的讲话。
“……等过了年,开春道路畅通,我等便前往泗州古城遗址,全力以赴找寻前族长遗体遗物,尔等可有异议?”
他刻意一一扫过下方,众人凡被看到,也纷纷低头俯首表示恭顺。
异议当然是没有的。
在这位族中与家中共同的掌权者面前,后辈们也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儿。
只是这其中也有不同。
当人流散去,剩下的真正亲近人员便凑了过来。
亲孙子此刻面带忧虑:“尊长决意已定,本不该多言。只是,这次当真是要各凭本事取铃么?”
虽然对重孙子阿晃很是喜爱,但二长老张瑞空对他优柔寡断的模样从来看不顺眼,此刻只是冷哼一声。
“不然呢?”
“父亲不知,”幼子此刻上前来,亲手奉茶的同时,语气显得亲热许多,毫不避讳地坦言相告,“这次行动,看似公平公正,我等却是心中有所疑虑啊。”
见对方面色缓和了些,他半真半假叹了口气。
“如果全凭本事取得,那么,万一有人心怀不轨,凭借高强武力,偏行那黄雀在后之事,咱们又该如何?”
张瑞空听得一愣。
但看着众子孙不由自主点头赞同的样子,很快意识到了幼子言下之意。
“你们是担心,张从宣?”
“可不是么,”幼子顿时做出一副丧气模样,扯着老父亲的袖子开始诉苦,“您也知道,这家伙跟咱家有些过节。前几年,还堂而皇之登门来,强行要求我们跟他‘切磋’……这次可是族长铜铃在前,这疯子存心而为的话,不定到时候生出些什么事端啊。”
“怕他作甚,”张瑞空嗤笑了一声,并没太放在心上,“你们也知道,他是先族长一脉,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有他的份。”
说起来,两家的过节也的确是由来已久。
当年先族长丧命泗州城,自已一家子人机缘巧合之下,几乎尽数为之陪葬,尸骨无存。
此后虽然他这个仅存的独苗被刻意提拔,又力求上进,最后用了些手段坐上长老要位,尽力开枝散叶,但每每回想起来,难免心中有所埋怨。
对于先族长一脉如今凋零现状,虽然明面上不好说,心底难免生出几分冷眼旁观的窃喜。
由此,在自家人面前,话也说得随意直白。
“……别说我了,就是族中其他任何一支,难道真有愿意让他掺和进去的?”
“话虽如此,”孙子忽然迟疑出了声,“听说,张从宣这两年,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愈发对大长老死心塌地了。万一,他自已是没了野心,其他人呢……”
众人顿时为之侧目。
怔愣一刻,幼子立马反应了过来,牙疼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父亲大人!”这种殃及所有人的事,他忧心如焚之下,也顾不得其他,连连点头,“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我侄子这回说得对,此事不可不防啊!”
“……”
张瑞空这下也是无言以对。
不仅如此,他自已心里忽然泛起了嘀咕。
是啊,之前还好,那小子虽然死板不通人情,好歹也是真的置身事外,没见被谁真收用到手里。
不然,前几年提名圣婴之师时,他也不会只是稍微抗议,最终仍旧点了头。
但自从两年前,那场祭祀风波之后,张从宣可是跟老头子走的越来越近了。
不知道的外人看来,怕是还以为这小子跟张崇一样,同是人家尽心培养的亲脉后辈呢。
偏偏这小子天资着实出众,又是个认死理的,这两年在张胜京老头子手里,用起来趁手得很。
真动起手来,别说年轻一代,就是年富力强的隆字辈,说不得也棘手难制。
要是老头子暗中下了命令,要张从宣趁机潜伏,等人千辛万苦收获胜果,再出面巧取豪夺,甚至杀人夺宝……出其不备之下,他敢说自已这一家子,就一定能守住铃铛吗?
越想,越是心惊不已,张瑞空连端在嘴边的茶都忘了。
……这次,看似自已一力推动泗州行动,志得意满,莫非竟是不知不觉中,踩了人家黄雀在后的计策不成?
不过,到底不是白活了这些年。
虽然心下惊疑不定,但当着一众愁眉苦脸的子孙辈的面,张瑞空很快端起了二长老的架子,轻哼一声,重重将茶盏磕在了桌面上。
瓷木相撞,顿时发出了“咚”一声闷响。
“不成器的东西,慌什么?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就开始自已吓唬自已。”
他随即转头吩咐幼子:“马上年节,离开春还有段时间。你去,留心暗中打听,明年初那小子是否接了任务。若是预备出行,又是去往何地,是否在泗州周边?”
幼子应声拱手,却又抬起头来,借着宠爱追问了下去。
“父亲大人,若是验证为真,咱们该当如何是好?”
“我自有办法。”张瑞空瞪了他一眼,有些心烦。
但他也知道,对自恃武力的张家人来说,遇上这种不讲理的强悍对手,本身就是一种无法忽视的心头大患。
尤其这人没有亲朋,没有妻子儿女,不看重身外之物,本身似乎就是一个找不到弱点的无解之题。
若是不能一击得手,斩草除根,怕是反倒玩火自焚……真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岂非给他人坐收一份渔翁之利?
至于这人的弱点……
脑中飞快闪过关于张从宣的相关情报,最终,定格在了几年前的一幕之上。
那是一次针对圣婴的刺杀事件,这小子被人近身当肩砸了一刀,难得半身血淋淋地回来,不免让人印象深刻。
事后,他还为此特意发出了质疑,只是言语不慎牵扯先族长,被打断了话头。
当时场景与言语,如今回想起,依旧历历在目。
……已经占据优势,却忽然被对方制服乃至到了无力跪倒的地步,情况如何这般急转直下?
……家族子弟……能做到对多种组合基本免疫……只是被仓促之下拿出的单铃,竟能产生如此大的效力……
手下掌管着族规刑罚,他在那事之后,还特意查了一下以往的任务记录。
一是,想看看,过往这人有没有遇到幻境之类的情况,是否出过纰漏;二是,青铜铃铛作为致幻之物,向来被族中小心保管,每次有族人借用出去,都是记录在册的。
结果可想而知。
——没错,张从宣这小子,一次也没有借用过青铜铃铛!
张瑞空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思绪虽多,电光石火之间便已有了初步对策,他轻舒一口气,抬眼时,正好看到零零散散走出门的子孙等人。
心念一动,他忽然开口喊住了自家孙子,让其单独留下来。
等没了他人,便用手在身侧大约比划了一下,直接利落地问出了口。
“我记得,阿晃今年也有七岁了,大约这么高,是吧?”
孙子不明所以,只是喏喏点头。
张瑞空心下满意,随即将人驱走,独自坐在座中,几乎要忍不住仰头大笑一声。
无他,当年被他们抱来充当圣婴那孩子,如今也是这个年龄,这个身高。
他对此事心知肚明,如今只是想确认一次罢了。
当然,他不会去真的动圣婴。
虽然是个假的,但这么多年下来,也已经算是成功弄假成真。哪怕张从宣不在,老头子也派人看得死紧。
一旦得手,必然很快就被发现,从而引起轩然大波。
那就把目光全引过来了……旁生枝节,实为不智。
恰好自家阿晃年纪、身形都与之相仿,一旦贴上易容面具,稍作打扮,短时间内,谁又能一下分辨清楚?
而,只要能借此把人引来,提前做好布置的情况下,攻其不备……
——还怕不能手到擒来么?
不是他心狠,只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若是那小子老实待在族中,也就罢了。他若真敢不知死活、寻机插手其中……就别怪自已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