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眼眸冰冷,厉声警告他:
“东陵玉,别乱说话,我怎么可能和你有任何关系?”
谢琅难得表现得这般凶。
东陵玉攥住她的手指,将她的手指拿下来,笑得意味深长:
“谢修撰怎么忽然这般凶巴巴的,你之前在我面前哪有这么凶?莫不是因为谢修撰在你这个养父面前,欲盖弥彰,不敢暴露你我的关系吗?谢小郎君当真是穿上长袍就割袍断义,翻脸无情。”
谢琅想骂他厚颜无耻,又回忆了一下自已和东陵玉的交易,她好像真的没有让他保守他俩关系秘密的义务,关键是她也没预料到,东陵玉似乎真的想这般大摇大摆地把他俩关系暴露出来似的。
他俩的关系公之于众,对他俩难道有任何好处吗?
东陵玉本来也不想这样戏弄谢琅,毕竟他也明白,细作就应该隐藏在暗处之中,可是不知道为何,看到琳琅的那一瞬间,他就忍不住地想逗弄逗弄她。
看她生气、看她娇嗔,看她将脸颊气成气泡鱼那般,气鼓鼓可可爱爱的模样。
东陵玉转头看向裴临渊,凤眸中潋滟中挑衅的笑意:
“裴阁老难道不想知道我和琳琅的关系吗?”
裴临渊面不改色地斟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喝下。似乎是这茶很符合他的品味,他半眯着眼,一脸惬意,艳诡的唇轻启,散漫地说:
“殿下和我家琳琅还能是什么关系?若你和我家琳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难道指的是你俩初见的那日,琳琅毫不留情给殿下你两刀的‘友好’关系?”
一口一个“我家琳琅”,这称呼属实亲昵得过分,偏偏琳琅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东陵玉诡异的沉默了。
他抬手捏了捏琳琅柔软的脸,语气难得有些气恼:
“谢修撰,连我俩初见这事你都往外说啊,你说的时候,是不是还满身威风、一脸得意的觉得把我杀死了啊?”
谢琅抿着唇,由于目前和他处于合作关系,不能和他翻脸,她赏了他一个白眼:
“我家首辅大人又不是外人,我为什么不能说?”
我家琳琅,
我家首辅大人……
裴临渊回忆着这个称呼心情愉悦,将手中的美酒一口饮尽,抵着额角,勾起潋滟的唇角,默不作声的笑了下。
东陵玉仍旧仿佛戏弄一般捏着她的脸颊,目光却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神情。
他这般主动触碰她,她为什么仿佛半点都没有被影响到的模样。
这情蛊一定是赝品吧?
一定是吧?
下次见面,得让这谢小郎君重新种一只货真价实的情蛊进去。
在南疆买几百只情蛊都不一定能买到一只赝品,这种微小几率竟然能真的被他撞上了?售卖赝品在南疆处以什么刑罚来着?
然而,在东陵玉看不到的暗处,其实裴临渊一直都悄悄握着琳琅的掌心,和她交握着,掌心相贴。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只要他在的场景,在琳琅身体里的情蛊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而不是东陵玉。
这是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
琳琅也明白裴临渊这个举动的意图,知晓和他亲近能化解东陵玉对她身体中情蛊的影响,于是她也没有拒绝这种亲昵,反而是悄悄地反握了回去。
他似乎从来没有和她这般亲昵过,十指相扣,永结同心,多么暧昧姿势啊。裴临渊能清晰的感受到谢琅掌心汗涔涔的湿润,和她温凉如玉的掌心相合,像是握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裴临渊摸出一柄水墨色的折扇,手腕微微用劲,折扇玉骨毫不留情敲开东陵玉捏在谢琅脸上的手。
“殿下,不仅男女授受不亲,男-男也授受不亲,殿下还请自重,请不要对我家琳琅动手动脚。”
啪一声,折扇落下。
东陵玉眯着眼,因为吃痛,立刻收回了手。
也幸亏是东陵玉自小习武,换个人,若是琳琅那种脆弱如琉璃的体质,裴临渊这毫不留情的一下敲下去,估计那手腕当场就得青紫一片。
东陵玉不动声色摩挲着发麻的手腕,眯着眼,目光挪在裴临渊身上,似笑非笑地夸赞了一句:
“裴阁老果然老当益壮,虽然只是一届文臣,却未曾想武功却着实不错,属实令瑾瑜敬佩不已。”
武功好不如用劲巧。
裴临渊用折扇那一敲也不知是怎么用力的,东陵玉觉得他的那截手腕处整个都麻了,专门找他的弱点打的。
裴临渊扯了扯冰凉的唇角,胸口难得起伏了一下。
老当益壮……这措辞……
他方才还不确定,他现在确定了,东陵玉这厮绝对是故意这般措辞的,他知道他在意他的年龄,所以才故意这般反反复复地提及他的痛处。
裴临渊潋滟的红唇微勾,和绯色的官袍衬得相得益彰、交相辉映,笑得人畜无害:
“其实临渊的武功并不十分佳良,约莫是殿下实在疏于习武了,否则,为何连毫无武功的琳琅都能趁机偷袭到殿下,不是吗?殿下还是好生习武的好。”
裴临渊太了解年少时的自已有多么自负、自视甚高、眼高于顶,估计东陵玉余生最在意的事情,都莫过于在琳琅身上栽了两次的事情。
可东陵玉心底越是在意,他就越是要提,最好提到他恼羞成怒。
原来帮琳琅收拾年少时的自已,竟然是这般有趣啊……
裴临渊垂下浓密的眼睫,心底有些扭曲而病态的想着。
也就是东陵玉素来将喜怒不喜形于色铭记于心,不然,估计东陵玉这张脸都要被裴临渊这番话气得铁青了。
怎么感觉因为轻敌输给了琳琅两次,成了他毕生的污点呢?
还被人反反复复提及……
可恶。
东陵玉死死地盯着他俩,暗暗攥紧了拳头,淡笑:
“裴阁老,您老了,跟不上现在我们的风潮,我和谢修撰这叫不打不相识、相爱相杀,是现在的少女们最喜欢的话本子里的情节。”
裴临渊瞥了琳琅一眼,琳琅立刻领会了裴临渊的意思,弱弱地辩解道:“殿下,不是相爱相杀,我们之间分明只有单杀,殿下不要臆想我们之间的关系了,我们之间毫无关系。”
提起匕首单杀两次呢,可惜敌人命太硬了没死成。
他俩别说相爱了,可是连相杀都没达成呢。
东陵玉未免太自恋了。
东陵玉俯身对上谢琅的眼眸,语气含着淡淡的威胁:“谢修撰难道很想和本殿下相杀一次?以达到相爱相杀的前提?”
见东陵玉竟然威胁琳琅,裴临渊放下酒杯,漫不经心地插嘴:“殿下说话能否温柔一点?别太凶神恶煞了,你把我家琳琅都吓到了,你没看她被你吓得像是霜打的茄子,焉了吧唧的吗?”
东陵玉质疑:“这谢小郎君会感到害怕?裴阁老想必没见过她毫不留情杀人——”
话音未落,谢琅立刻往后缩了两寸,茶里茶气地佯装成害怕畏惧的模样,一双宛如琉璃漂亮的眼眸,怯生生地看着东陵玉。
东陵玉对上谢琅怯生生的目光,话语硬生生噎在了喉间,对琳琅这变脸的速度表示目瞪口呆。
这谢小郎君能感到害怕?
她拿起匕首杀人的时候他可没看出她半点害怕。
这一老一小搁这给他唱双簧呢?
“琳琅,你们和南疆太子聊什么聊成这样呢?怎么琳琅你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
东陵玉身后传来一个不辨笑意的声音,琳琅侧头看过去,看到那个玉白的身影,旋即起身欠身拱手行礼,“臣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安。”
江月白看她行礼,唇角的笑意一滞,“琳琅,没必要和我这般生疏吧?”
玉白锦袍的少年太子略微俯身,劲瘦的双臂扶着琳琅纤弱的腰身,让她平身。
扶腰?
这个细节的动作看得东陵玉微微蹙起了眉。
沉眸思索着。
他自已都是在南疆当太子的,君臣之间的尺度他再清楚不过了,扶着臣子的双臂让臣子起身已经是格外殊荣,君主扶着臣子的腰身让其起身,这是个什么古怪的操作?
不过他第一时间也没往那个方向想过去,暂时将原因归咎于可能是大景和南疆的风俗不同,可能大景的君臣之间就是这么相处的也不一定。
江月白看向东陵玉,出于待客的礼节,先是拱手行礼,宛如樱花般艳色的唇潋滟着毫无温度的笑意:
“大景十分欢迎南疆太子的到来,祝阁下在我大景能玩得愉快。”
玩得愉快?
指的是大景皇帝派来的试图要他命的暗卫吗?
东陵玉心头冷漠。
不过也多亏大景皇帝那暗卫无心插柳柳成荫,救了他一命,不然真得栽那谢小公子的手里。
“同乐同乐。”东陵玉勉强吐出四个字,语气相当生硬疏离。
江月白不在乎他的疏离,目光落在琳琅身上,佯装好奇般问:“你们方才在聊什么恐怖民俗故事吗?怎么琳琅方才被吓成那样,我远远的就看到了琳琅那怯生生的眼神了。”
东陵玉皮笑肉不笑:
“我刚刚戏弄这位小公子,我说,你若再不听话,我就杀了你一次,她就被我吓到了。”
这话刚说出口,他明显感觉江月白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冷了许多。
东陵玉心头微动,眯了眯眼。
这位大景太子,似乎很在乎这谢小公子啊……
江月白语气冰冷:“琳琅胆子小,阁下还是别像这样吓琳琅的好。”
东陵玉凝视着江月白的眼眸,意味不明地试探性问了句:
“我此番前来你们景朝,不是为了和亲结我们两国之谊的吗?我想问个问题,我可以选个男子和你们景朝进行和亲吗?”
他将目光落在琳琅身上,看着琳琅带着隐隐怒气的眼神,摸了摸她的脑袋,笑容温柔而缱绻:
“我对你们大景的贵女们属实不感兴趣,倒是你们大景的臣子,性格奇异,十分合我的胃口。”
这话一出,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江月白久久地盯着东陵玉,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漆黑的眼底掠过一丝幽深的杀意。
谢琅纤长的手指攥紧了茶杯,冰冷的目光落在东陵玉的身上,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说:
“殿下莫要戏言,自古以来,男男之交便违背阴阳交合之理,从古至今,哪有男子和亲这种先例?”
江月白掀开眼皮,目光凉凉地看着东陵玉,眉头微挑:
“那阁下可以稍后问问我父皇,若是我父皇同意,我作为父皇的儿臣,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当然,他父皇要是能同意就无异于大白天见鬼了。
他父皇精心筹谋琳琅这么多年,连他这个亲生儿子都舍得算计的人,能舍得把琳琅送出去和亲?
他不信。
父皇若是敢同意,他今夜就敢起兵逼宫篡位。
东陵玉听江月白将这件事的决定权抛给大景的帝王,语气是信誓旦旦地觉得他父皇一定会拒绝的笃定,东陵玉感觉这件事更加奇怪了。
平心而论,别说这些只是非亲非故的臣子了,如果和亲真的能换得两国和平的话,作为一个君王,若是对方君主真的癖好奇葩,好男风想要他的儿子,把自已儿子送出去和亲也并无不可。
类似的行为,在史书上叫做质子。
所以,他只是想要个他们大景的一个臣子罢了,为什么江月白会笃定他父皇一定会拒绝?
东陵玉感觉自已触碰到了大景的一些皇室秘辛。
怎么忽然感觉大景的前朝和后宫比他们南疆还乱?
东陵玉:“那我稍后问问你们大景的陛下这事是否可行?”
呵,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江月白侧目,面无表情盯着他。
谢琅蹙起了清冷的眉头,心底升起了一丝被戏耍的愤怒。
他如果决定要向江予怀要她,那么,她和他的交易算什么数?
她这般卑躬屈膝和他纠缠,被心不甘情不愿的种下情蛊,等来的就是他的出尔反尔,被他在掌心像个小丑一般戏耍吗?
“南疆太子殿下!你——”
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可江月白就站在她的身边,她又不方便讲这句话挑明,害怕被江月白认为她和东陵玉有勾结,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东陵玉,眼眶红红,装出一副哪有男子和亲的道理的备受屈辱的模样。
但她不是感觉受到了屈辱,她是恼怒。
恼怒自已被东陵玉戏耍。
恼怒东陵玉的出尔反尔。
东陵玉垂眸,对上她含着隐约怒火的眼神,像是将他心底的算计照得无所遁形,他像是被烫伤那般,猛然挪开了眼。
少年那双清冷倔强的眼眸里像是引燃了勾魂摄魄的火,东陵玉一直想看她控制不住生气愤怒的模样,可在真正对上她愤怒的眼眸时,忽然又觉得这一切都索然无味。
他似乎并不想看见她生气的模样。
江月白看琳琅咬着唇一脸屈辱的模样,心疼极了,暗暗剜了东陵玉一眼,拉着琳琅的手,掌心贴着琳琅的脸颊,宽慰她说:
“琳琅,别怕……”
父皇不可能舍得拿你去和亲的。
再不济,还有你的太子哥哥保护你呢。
东陵玉则是俯身安抚着琳琅,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畔缓缓地解释他的行为,声音温柔得像是情人的呢喃:
“小公子,我还记得我们交易的,我会遵守你我的诺言。你放心,别生气了,你生起气来你这张漂亮的脸可就不好看了……”
“我只是想通过你试探一下,试探一下你们大景的一些皇室秘辛,然后,再重新审视一下你的这颗棋子的分量罢了。”
“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你心心念念的怀柔公主,这些年你们都明明好端端地,怎么就忽然被你们太子殿下针对吗?”
东陵玉是真的很好奇,琳琅和江月白和江予怀,他们仨是个什么诡异的关系——
君臣?
真不像……
和情蛊的施蛊者贴得这般近,又是这样暧昧的一个动作——琳琅能清晰的感受到东陵玉温热的呼吸,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耳畔蔓延至全身,那宛如情人间亲昵的呢喃让她心脏都有些失控。
琳琅抿着唇,条件反射般往裴临渊身旁缩过去,掌心落下,默不作声分开裴临渊五指的间隙,反手扣住裴临渊温凉的掌心,呼吸绵长,极力平复心中近乎完全失控的心跳。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整个世界在她的眼里近乎失声,一片寂静,光怪陆离。
她的脑海陷入了难以思考的迟滞。
她只知道,她的首辅大人,是她理智近乎失控时——唯一的解药。
唯一的解药。
东陵玉分明感受到了琳琅身体因为他的亲近,控制不住的战栗,可目光掠过时,他仍旧没有从琳琅的眼神里看到丝毫情动的情绪。
直到目光无意间划过琳琅和裴临渊暗中交握的手,绯红和青色的衣袖像是缠绵一般交织在一起——
东陵玉眸光微黯,抿着唇,陷入了久久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