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裴临渊离开后,房间内一度寂静,烛火摇晃着微光将两人倩丽的剪影在窗纸上映出。半晌,裴知颂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地问道:“琳琅,你身上还疼不疼?”
年仅十六的少年郎此时低垂着头,尚未及冠,青丝只用一根发带系上,垂落在如玉白净的脸颊两侧,半遮半掩着面颊上泛起的那层薄薄的红晕,苍劲的指尖不安地掐着自已的掌心——
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谢琅倒是大大方方的,目光澄澈地望着裴知颂,如实回答他:“还行,首辅大人行事素来温柔,倒也不如何疼。”
她说得这般坦荡且直白,倒是给裴知颂听得脸越发的红,心底颇为不好意思。
裴知颂心中疑惑——分明他看那些禁书里所写,处于下位的那人,被狠狠玩弄了以后,翌日都浑身酸软、一副疼得下不了床的模样,可琳琅的表情似乎真无大碍,甚至气色比往日还要红润不少?
难道是因为,父亲毕竟年迈体衰,所以那方面的能力也有所欠佳吗?
他惴惴不安地猜测着,感觉自已的想法有些阴暗,有些龌龊,也有些隐隐的恶意,见不得他父亲过得好。可他也十分迷茫,不知如何处理此事才算是君子所为——
一边是生他养他有着断不开的血缘亲情的亲生父亲,一边是他当成亲生弟弟疼爱多年的小少年。
他才十六岁,除了在心里强烈谴责父亲的所作所为,竭尽全力补偿琳琅、照顾琳琅,其余就只剩下茫然无措,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混乱的事情。
思忖半天,裴知颂重新抬起头来,想问琳琅,
“琳琅,你……”
你和父亲这样畸形的关系持续多久了。
他犹豫了半天,言辞在舌尖转辗徘徊着,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难以克服心中的羞耻,坦然将这个问题问出来。
他怕自已反反复复提起这件事,就是在琳琅的伤口上撒盐,虽然他好奇这些年在琳琅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琳琅既然都说了这是她的难言之隐了,她不想告诉任何人,那便不必再提了。他可以将破碎得四分五裂的她,小心翼翼拼拼凑凑,完完整整拼凑起来,然后靠着自已拼凑出那个完整的真相。
裴知颂小心翼翼地抬眸,旁敲侧击着:“琳琅,你应该是只喜欢公主殿下吧?”
与父亲之间,除了那种肮脏的肉体交易,应该没有产生过真情实感吧?
他看昨天那几本禁书里写的,被狠狠虐了的一方,还会对另一方产生难以自制的眷恋和爱意,就感觉挺莫名其妙的。他希望琳琅不至于如此。
谢琅保持人设地颔首,“琳琅确实只喜欢公主殿下。”
裴知颂:“琳琅,那父亲已经允许你娶公主殿下了吗?”
谢琅回想了一下昨日她和裴临渊的对话,落寞地摇了摇头,纤细的手指微收,放在自已腿上,“可天子一言九鼎,圣旨已下,一切都应该尘埃落定了吧?”
裴知颂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头,娓娓解释道:
“琳琅,你太单纯了,父亲权倾朝野,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作为帝王宠臣,陛下能忍心让你在烈日中跪两个时辰,证明陛下并也不希望你尚公主。只要父亲上疏提出合适的理由,陛下便能和父亲一拍即合,定会顺从父亲的意见将旨意收回。”
谢琅目光冷凝,薄唇抿成一条线,藏在衾褥下的素手不甘地攥紧。
她其实并非不明白裴知颂的这些道理。
她只是在自欺欺人,对原文剧情仍旧存有一丝妄想罢了。
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全都是按照剧情兢兢业业走的,自认为除了江月白的剧情线,其他剧情也没有崩太多,为何原文男配尚公主就能够这般水到渠成,轮到她时就是这般路漫漫而坎坎坷坷?
谢琅久久沉默着,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难得地浮现了一丝落寞。
她红唇翕张,开口道:
“兄长,那你认为琳琅该如何呢?琳琅除了尚公主这条路别无选择。兄长,可能琳琅接下来所言,你会觉得琳琅相当矫情。”
“毕竟,首辅大人这样金枝玉叶地将我养大,琳琅目前前途似锦,琳琅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尚公主,自取其扰呢?”
“可是,琳琅真的每日都活在无边无际地惶恐和畏惧里。兄长,你知道吗?琳琅每次从夜里醒来,都好害怕、好无助……”
倘若完不成任务她真的会丧命于此。
活不过二十的谶言,别人会觉得可笑,可她心知肚明这句话比真金还真,她每活一天都感觉自已的时光又减少了一天。
每天都惶恐地感觉,自已的生命像是一盘金色的流沙,在自已指缝中一寸一寸流逝,她试图收紧指缝,却又无论如何都攥不住,只能干巴巴地看着生命如流沙流逝。瞪大眼睛,无能为力。
裴知颂愣愣地望着她,他从未见过她展露出这般脆弱的模样,像是一块薄如蝉翼的琉璃,仿佛下一瞬就要破碎成渣,心疼得揪紧,几欲窒息。
他凑近她的身边,小心抱住她毛茸茸的脑袋,苍劲的指尖抚摸着她的脸颊,擦拭着她脸上无形的泪。薄唇翕张,一字一句说:
“琳琅,别怕,我帮你,兄长帮你。”
“纵使是父亲的百般阻挠,兄长甘愿做你手中的利刃,帮你荡平一切阻碍。”
语气分明很轻,却仿佛有着千钧重。
是啊,琳琅甚至还未满十五岁,却遭遇这种事情,再如何佯装成从容不迫、清冷无波的模样,内心都是无比害怕和惶恐的吧?
一切都是父亲的错。
是父亲衣冠禽兽,罔顾伦理纲常,竟然强占了琳琅,犯下这般弥天大错。
谢琅抬眸久久凝视着他,似乎听出了他语气中一些其他的幽暗的情绪,良久说道:
“兄长,琳琅十分感谢兄长的好意。可是,兄长,答应琳琅,你日后千万别恨父亲好不好?父亲他有自已的考量,父亲他也是为琳琅百般着想的,只是琳琅自已的问题,琳琅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罢了。”
琳琅不怪父亲?
月白色的重云锦袖下,裴知颂暗暗攥紧了拳头。
迎上琳琅澄澈清明的双眼,琳琅的眼眸太过清冷,像是一泊寂寂无波的秋水,与长天一色,眼中丝毫无阴霾,仿佛她方才的脆弱和难过只是错觉。
裴知颂抿着唇,漆黑的眼眸幽幽的,似乎是隐忍着某种情绪。
一言不发。
琳琅,为什么不能责怪父亲?
琳琅,你为什么要这么心善,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自已的身上呢?
你分明毫无过错,错的只是父亲一人,错的是父亲这个衣冠禽兽。
“兄长,答应我,别责怪父亲好吗?”谢琅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裴知颂的神情,探出手,抓住他白皙如玉的手腕,凑过去,又软着声音,在他耳畔低低地央求了一次。
耳畔弥漫开琳琅身上温热的呼吸,像是撩起暧昧滚烫的焰火,裴知颂身体不由得一僵,冷白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想,他是不是因为和父亲流着相同肮脏的血液,所以他的心思才会也如父亲这般龌龊,在琳琅此时软着声央求他之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答应,而是竟然是他们的距离好近啊,
可是这种近距离他又仿佛欲壑难填般,贪婪地觉得还不够近——
他还想再近一点。
再近一点。
近到……
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一幅相当难堪的画面。
是男子与男子行鱼水之欢的方式。
是那禁书上所写的污言秽语的文字转化的图画版。
他心中猛地一惊,反应过来自已的思绪似乎触碰到了一个不可触碰的禁忌的区域,他连忙将自已的思绪从那个禁区里迅速收回,心惊肉跳地不敢再深想下去了。
琳琅是他的弟弟。
琳琅只是他的弟弟。
他不是父亲那般恶心龌龊,还罔顾伦常的人。
琳琅一定会恨他的。
可是,凭何父亲就可以这般毫无代价的为所欲为?琳琅甚至都不恨父亲……
“兄长?”谢琅缓缓撩起冷白的眼皮,歪过头望着裴知颂的脸颊,呼吸是温温柔柔的,弥漫在裴知颂冷如白玉的耳畔。
“兄长,别怪父亲好不好?父亲,也有他自已的考虑。”
她第三次重复这句话,像是得不到裴知颂的颔首,她就不肯善罢甘休似的。
谢琅柔柔探出手,那截藕白的手臂就这样誓不罢休地攥紧他的手腕,胸前的春光被锦被严严实实地裹着,微微仰着白净的下颌,展露出精致漂亮的锁骨。
裴知颂侧目瞥见这样勾魂摄魄的她,脸腾地一瞬就红透了,像是一块温润剔透的红玉,他屏着呼吸不敢再动弹。
琳琅分明未曾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可他就是觉得琳琅只要稍微展露一点她白净的躯体,哪怕只是无意之间,就无缘无故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味道。
喉间涌上难以自制的渴。
他目光挪移时,无意瞥见琳琅的右手手腕上有颗红痣。
他其实也曾瞥见过琳琅伶仃腕骨上的那颗红痣,但此前从未像今日那般觉得,那颗痣像是寒冬里的红梅,灼灼一团火,只是稍微瞅一眼,便能撩得人心头炽热。
想握在掌心细细把玩,想搁置在掌心一寸一寸亵玩。
父亲真是,
艳福不浅啊。
裴知颂垂下眼眸,不知道自已是用什么样的情绪,在脑海里浮现出这九个字的。
心底难以自制的升起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幽微与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