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好奇问江画眠:“公主殿下,那你可否看出来了陛下新纳的几位妃嫔,与京中哪个女子较为相似?”
谢琅寻思着,原文里这狗皇帝也没有白月光这玩意儿,怎么如今还搞出替身文学出来了。幸好江予怀不在女主后宫备选里面,不然属实怪恶心的。
江画眠眸光一闪,随后摇了摇头:“我确实看那几位娘娘感觉是有点眼熟,但没看出来她们身上到底有谁的影子。”
江画眠似乎不想继续深入聊下去,迅速转移了话题,摸出手帕给琳琅擦了擦脸说,“琳琅,今日我来找你本来是想让你陪我去京郊白塔寺求一枚姻缘签,让大师看看我俩的姻缘,不过你身体抱恙的话,你就把你的生辰八字给我,我独自去求吧。”
谢琅眸光闪烁,“公主殿下,待臣束发之礼后,臣与殿下不就成婚了吗?赐婚圣旨已下,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有何必要去求一枚姻缘签,看我俩的姻缘呢?”
见琳琅拒绝,江画眠拉过琳琅的手,软着声调开始央求她:
“琳琅,你不知道,最近我一直都感觉心神不宁,午夜梦回里我醒来都会惊出一身冷汗,梦见我们俩的婚事会历尽坎坷,终不得成。所以,我想去求一枚姻缘签,让自已能够安心。”
谢琅弯了弯眼,抬起自已的纤手,安抚着心神不定的江画眠,将少女鬓边的发捋至耳后,“公主殿下,梦都是相反的,陛下已经为我们赐下了圣旨,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可能再生出其余的波折了。”
看似温柔如皎皎月光,琳琅清冷的眼中却毫无温度。
漫不经心想,女主的直觉还挺准。
“琳琅,我并非劳烦你陪我去白塔寺,我自已独自去还不行吗?我只是想问问你的生辰八字而已……我听闻白塔寺新来了个大师,那位大师的算命之术简直堪称神乎其技、玄妙难测。”
谢琅抿着艳绝的红唇,一言不发,无声地拒绝江画眠。
正是因为知晓那些大师神鬼莫测,算得属实确实准确,她才不敢去求签。
万一公主给她求出来个——雌兔脚扑朔、雄兔眼迷离、双兔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类似的解签,她不就尴尬了。
她不知这位大师算命真的是否准确。但这种大师算女主的命一定是十分准确,天生凤命、红颜祸水、得此女者得天下,类似这些谶言,书中的大师们就未曾算错过。
江画眠见琳琅不为所动,转头看向裴知颂,一改方才的嚣张跋扈,语气可怜巴巴地:“裴少卿,请问琳琅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裴知颂心中斟酌,他亦好奇,琳琅和怀柔公主的婚事究竟能不能成。
他开口:“公主殿下,琳琅的生辰八字是——”
谢琅立刻打断了他:“兄长,不用了,臣亲自陪公主殿下去白塔寺还不成吗?”
她确实不想去,但她忽然想起来,这个剧情是南疆太子东陵玉和女主的初见。
她怕女主这一派天真无邪、毫无防人之心的模样,遇到那个心机深沉、手段莫测的东陵玉,只怕是江画眠白日竖着身体离去、晚上横着尸体归来。
作为反派,东陵玉在原文所有男配里都是爱得最晚也是最浅的那位,前期可谓心狠手辣,把女主往死里折磨加利用。
再加上他又会操控蛊虫,蛊虫对于这个书里的世界属实太降维打击了,一言不合就能操控女主的意志,让女主连反抗的意志都无法生出。
谢琅撩起雪白流光的衣袍从床上优雅起身,理了理衣袍,将自已的衣襟腰带整理得一丝不苟。既然阻止不了江画眠,她也得陪着江画眠去。
况且,她内心深处,其实也有几分真情实感想见见这传说中的东陵玉。
知已知彼百战不殆。
她莫名地有点讨厌此人,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何,
但她认为,
她讨厌一个行走的五十万,不需要一定要说出具体原因。
江画眠见她起身,瞪大了眼,连忙伸手扶着琳琅的身子,一副生怕琳琅弱不禁风一个不注意栽倒的模样,小心翼翼关心道:
“琳琅,你不是还生着病吗?你躺在床上好好养病就行了,你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我帮你去求那姻缘签便可。”
谢琅笑得温柔了些,温声说:“公主殿下,夫妻姻缘签哪有一人去求的呢?这若是被旁人见了像什么话?纵使臣病得再重,臣也得陪伴着殿下,与殿下一同前去。”
江画眠被谢琅那宛若春华灿烂的笑容晃花了眼,不由得咬了咬红唇,莹润的脸颊上泛着别样的红,不由自主就被蛊惑得讷讷点头,无知无觉就同意了。
她心想,琳琅笑起来真好看,简直是具象化话本子里,描写的那种勾魂摄魄的蓝颜祸水。
她想将她关在她的公主府里,铸一座金屋,藏娇,将她小心翼翼藏起来,不容许任何人看到她的美貌。
裴知颂轻呷一口茶,白玉似的手指握着白瓷茶盏。
漆黑的眼瞳十分安静地观察着她俩,眸光幽幽。
他漫不经心想,今日这茶真苦。
谢琅转头撞进裴知颂幽暗的眼眸,愣了愣,心里若有若无地想着——兄长这就吃醋了?
她和裴知颂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如今一遇到女主,这情谊真就比纸还脆弱吗?这女主是否也太过红颜祸水了?
谢琅并不愿与裴家人撕破脸,但是她也记得在原文里,女主的魅力都大到能让亲兄弟都反目成仇互相残杀的。亲兄弟尚且如此,而她和裴知颂只是养兄弟罢了,裴知颂对她暗中下手估计都不存在任何心理负担。
“兄长,你要不要也求一枚签,琳琅顺路帮你求了。”谢琅问他。
裴知颂思绪微乱,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泛白。他闭了闭眼,呼吸极深极长:“琳琅,不必了,没必要,我也没可能。”
谢琅心头微滞。
裴知颂这是心如死灰、放弃了的意思吗?
兄长,别放弃啊,也不见得就抢不过男主,谁说男配不能上位的?
谢琅径直走上前,拿过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清了清嗓,柔柔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安慰他:“兄长,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别轻言放弃。”
少年的声音犹如山涧潺潺的溪水,清澈而空明。
连江画眠都放下私人恩怨,出声鼓励他,眼眸亮晶晶地:“裴少卿,若你有心仪的女子,你千万别轻言放弃啊。俗话说,烈女怕缠郎,你死缠烂打,一定能和你的心上人终成眷属。就像我和琳琅一样。”
裴知颂迎上谢琅清冷的眼眸。
别轻言放弃?
琳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明明已经想放弃了……
裴知颂愣愣地望着她,对上她温柔得像是月光的眼眸,浅色的唇翕张着,终究还是没敢把心中所想吐露出来。
最后,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不敢看她。
不敢看。
……
谢琅悉心准备着前往白塔寺的事宜,顺便将裴临渊养在学士府的暗卫死士都带走了大半。毕竟,不带人就去见那东陵玉,她是半点没有安全感。
大景文臣不可私自养兵,若非知晓江画眠是原文中天真善良的女主,她断然不可能将这些暗卫在任何人面前暴露。
知晓学士府存在暗卫的,只有她的两个兄长罢了,连阿姊都是被裴临渊严严实实保密了的。
江画眠凝眸打量着跪在地上庄严肃穆的黑衣暗卫们,队列整齐一看便知训练有素,肃杀之意扑面而来。
江画眠笑:“琳琅,你这番浩浩荡荡的做派,带这么多人去,看起来倒不像是去求签的,倒像是去洗劫白塔寺的。”
谢琅手握号令暗卫的玉符,玉袍在风中轻漾,弯眼淡笑:
“公主殿下,暗卫之所以被称为暗卫,关键在于暗。现在殿下看着人多,稍后殿下就一个人影都见不到了。况且,臣也并非愿意多此一举,但谨慎点并无错,臣惶恐路上会出现难以预测的危险,臣若是受伤倒无碍,可万一伤着了公主殿下的千金之躯便不好了。”
江画眠眨了眨清澈的眼,故作西子捧心状,一脸崇拜地扑上去一下子抱住了琳琅的腰身,将头埋在琳琅的颈侧,眷恋地呼吸着:
“琳琅,你这般谨慎认真,绵绵在你身边属实有安全感……绵绵属实三生有幸才能得到琳琅你的青睐。”
她都没有享受过任何人的保护呢……
她的父皇不会保护她,她的母妃不会保护她,她的皇兄对她冷眼旁观,母妃的母族宣成侯府也对她视若无睹。
……
其实,自始至终江画眠都不傻。
亦从来不是个单纯天真的少女。
她一直清楚地明白自已毫无选择的处境——她只是一颗被父皇、被母妃的母族放弃的弃子。
天真烂漫、不遵礼数的外表是她对这无法反抗的皇权唯一的叛逆。
她不想背负着救国救民的命运,被迫远嫁他国与人和亲,不想待到及笄之年就被父皇许给那些她纨绔的世家子弟,被父皇作为联姻拉拢大臣的筹码。
琳琅是她深陷无尽深海时,唯一能攥住的救命的浮木。
她一直都不敢告诉琳琅,其实,从一开始,她们的初见,琳琅对她的一见钟情,全都是她一手设计的。
那时她好像才八岁吧,时间太久远,她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她和琳琅的初见,当时在后宫中看到琳琅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之后,得知琳琅是首辅大人的养子,心里就已经默默制定好了计划。
她一定要让这个小团子喜欢上自已。
于是,她胆大妄为地勾引了月亮。
她本来只想勾引,不想付出所谓真心,谁知,先沦陷进去的竟是自已。
幸好,月亮也愿意为她坠落凡尘,她和琳琅是双向奔赴,可她也隐隐能感知到,其实落下来的是虚妄的镜花水月。
浮世一场大梦,沉沦在虚无缥缈的爱意里,无法自拔的,从来只有她孤身一人。
她想,若是这个世上不存在琳琅这个人,皇权父权将她逼到无路可退、无处可去的绝境时,她会做出什么样疯狂的选择?——她只怕是会罔顾三纲五常、抛弃伦理道德,连她亲生的血浓于水的皇兄,都会不知廉耻的勾引吧?
不过,这个假设不存在,她未曾沦落到那个绝境,这个世界上就是存在琳琅这个人。
一个她爱之入骨,却又将其算计之、欺骗之、隐瞒之的心上人。
她将琳琅小心翼翼珍藏在心底,连带着这些不可告人的小秘密,都一同埋葬永存于心底如千里雪原的荒芜。
其实,除此之外,她还知道很多很多杀头的“小秘密”,比如,她知道母妃喜欢琳琅,她知道母后也喜欢琳琅,还知道父皇也喜欢琳琅,那日母后和父皇的吵架内容她其实都听得一清二楚,她也曾亲眼见过母妃亲吻琳琅的脸颊——
但是,她是不会把这些秘密说给琳琅听的。
徒增烦恼罢了。
她还要将这些秘密好好保存起来,每当心中怨愤恨意难以自制时,就将这个秘密从荒芜的心底里翻出来,狠狠嘲笑他们三个,手下败将。
三个败犬罢了。
琳琅是她一个人的。
琳琅也喜欢她。
就让这群痴男怨女去相互折磨吧,她江画眠才是最后的赢家。独坐高台,作壁上观,冷眼看这群痴男怨女的爱恨嗔痴。
她已经赢了。
赐婚圣旨已下,尘埃落定,一切已成定局。
他们三人之中,两个有夫之妇,一个有妇之夫,还痴人说梦般妄想着,拥有她冰清玉洁的琳琅,简直可笑又荒谬。
江画眠将头埋在琳琅的脖颈间,紧紧地抱着琳琅腰身,用力之大,像是死死地攥着那根救命的稻草,再也不放手。
唇角渐渐勾出三分意味深长的弧度,旋即,这几分冰冷便消失在红艳艳的唇角。
思绪渐渐变得遥远,其实她那日什么都听到了,不仅听得一清二楚,还听得开怀大笑(孝),心中畅快无比——
父皇、母妃、母后,纵使你们再如何不待见绵绵,甚至讨厌绵绵,你们也不得不承认,绵绵才是那个笑到最后的赢家呢。
……
江画眠年幼时,其实就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已并不受人待见,母妃看她的眸光是冷冰冰的,好似她是母妃被人拿刀抵着脖子,然后被逼着生出的孩子。
父皇看她的眼神也是冷冷的,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冷,殷红的唇角时常噙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看她的眼神不像是他的骨肉,倒像是一个待价而沽的物品。
她不理解,所有人的父母都对子女有爱,唯独她感受不到父母丝毫的爱意。
她有次无意间听见他父皇对一个小太监聊一些事情:
“朕这身子骨被那狗贼搞成什么情况,有多么病弱,喝了酒能否行事,朕难道还能不知道吗?苏贵妃以为她那点小把戏还想瞒过朕?不过是朕故意送给宣成侯,用来控制他的一个把柄罢了。”
“若是宣城侯一辈子忠君爱国,朕不介意替他隐瞒,总归不过是个女儿罢了,又得不了皇位。日后还能送去和亲,纵使不和亲,也可以用来联姻拉拢拉拢臣子。对于朕而言,也不是什么亏本的买卖。”
年幼的江画眠瞪大了眼,泪水从酸涩的眼眶中止不住的落下,颤抖的小手死死地捂着嘴,不让自已发出来一丝一毫的声音。
喉间哽咽得干涩,像是有一柄看不见的小刀在缓缓地割她喉间的肉。
无助、迷茫、痛苦像是无穷无尽的潮水涌上心头。
她听得似懂非懂。
她只知道,原来她真的没有人爱啊。
所以,她江画眠究竟算什么东西呢?皇权和世家博弈后,被双方共同放弃的棋子?
然后被榨干所有价值,用来和亲,用来联姻?
她想,她那段时间一定是疯疯癫癫的。
因为,她那个时候想的是,既然父皇那么冷酷地将她作为一颗棋子,只想榨干她最后的价值,那么,她为什么还要那么乖巧遵守礼教呢?她为什么不能勾引父皇那两个得意的继承人,气死她的父皇呢?
皇兄确实惊才绝艳,她不想被逼着嫁那些恶心的纨绔子弟,或者被送去草原和亲与那群野蛮人打交道。她是被逼无奈的,她没有其余的选择,没有人愿意明知自已的未来,还心甘情愿引颈受戮,她只是想为自已找一条合适的出路罢了。
父皇死后,皇兄登基,她哪怕不配做那个母仪天下皇后,也足以被封个妃子宠冠后宫吧?再不济,纵使皇兄不愿将他们这种畸形的关系昭告天下,她也可以继续安然无恙地当这个公主殿下。
可惜,这个疯狂的计划还未实施就腰斩了。
她在御花园中,被其他皇子欺负得摔在了地上,委屈难过时,无意瞥见一袭白衣的琳琅,少年的雪衣摇曳若流风回雪,清风朗月。
雪衣小郎君笑容清冷如月光入眼,向她柔柔伸出一双白嫩如豆腐的手——
“公主殿下,是摔了吗?恕臣僭越,碰了殿下您的千金之躯,抱殿下您起来。下次殿下您小心点,别再摔了,摔了会疼的。”
像是天光照进深渊,
从此,从此深渊有了光明。
一见误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