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画眠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如果说听到第一句她还很难过的话,听到最后一句她已经被气笑了。
她鼓起脸颊,愤愤道:“这么离谱,这位大师,你骗我也好歹编点让我听得畅快的啊,你现在说的,我明知道是假的,我听了还不高兴。早知这么离谱,我就不带琳琅来了。”
连东陵玉面上都有些局促,后退离谢琅远了两步,像是谢琅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他断然没有这种断袖的癖好。
如果这最后一句能是真的,只能是这位小郎君未来是大景帝王,把他南疆踏平了,还莫名其妙看上了他,然后他因为没有这种癖好,他死活不从,才是怨偶天成,不是吗?
绝无别的可能。
只有谢琅在认真地沉思着,这三句话的可能性,前两句都和原文有关,这第三句……?她是真有几分相信有点可能的。
谢琅忽然想起来了现代看过的一些书,走剧情莫名其妙将原文剧情走崩的女配文。
别的人她都觉得无所谓,但是东陵玉不行,一定不行,她对别国行走的五十万,只有活捉了然后处以死刑的兴趣。
禅房里极度寂静,气氛变得极为诡异。
谢琅忽然问了句:“大师,有办法改命吗?”
江画眠和东陵玉齐齐看向谢琅,眸光诧异,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谢琅相信大师的解签。
大师笑:
“如果没办法改命,你们向老衲求命作何?听过一个故事吗,一个襁褓孩童被算出是文曲星下凡,未来必是状元郎。他的家人们欣喜若狂,将这孩童好吃好喝的供养着,许多年后,那孩童连童生试都没过,可那小孩确实是文曲星下凡,最后却结果如此,你们都明白为什么吧?”
“很多时候,知道未来的命运,其实也是命运上的一环,三位施主觉得呢?老衲之前也算出过,一男子和他一妻一妾能享齐人之福的签,结果当晚那男子就被这他妻子活活勒死分尸了,因为他妻子呕心沥血供他科举,根本不知道他在外还有个妾室,应该说外室。”
谢琅垂眸思索,抿着唇,忽然勾起三分潋滟的笑意,“大师应当不是以算命为生,而是以替人改命为业吧。”
“从善之人,告诉其命运让其自勉,从恶之人,告诉其命运让其自堕,甚至让恶人因为牵连因果而不得超生。”
大师久久地看着谢琅,眸光混沌中带着复杂,良久说了句:“施主,果然聪明。”
谢琅也怔怔地看着他,眸光似乎闪烁着晶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抿着唇,神情肃穆,不再说话了。
大师朝她微微地笑了笑,隐藏在袈裟下的手,苍白地显出几分死人般的青灰色,难以自制地微微颤抖着。
其实。
他方才为谢琅算生辰八字的时候,一不小心算出来一件事情——大景的国运系在谢琅一个人身上。
他早已心知肚明,大景国运衰颓,再无回转之力,可他仍旧妄想着,能否逆天改命。
他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
所以,他选择了耗尽了毕生功力,窥探天机,将谢琅的命运算得一清二楚,并将其告诉了谢琅。他想,谢琅会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的,他也希望谢琅在知晓最终结果之后,能为大景逆天改命。
他无能为力,但他可以将希望寄托于人。
帝后之命。
可惜是别国的帝王。
可他,从来只效忠大景。
也从来只爱大景。
世人皆言,出家之人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可妙真大师却觉得他这辈子都参不透了。
他厌恶这个死气沉沉的大景,选择了避世出家,拜入佛门,求六根清净,忘却俗世烦扰。可家国却如身上血肉,他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
大景是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它犯了很多错,走过许多的弯路,固执蛮不讲理又死气沉沉,可他,从来只爱这个在无数人眼里一无是处的大景。
禅房深深,夕阳下笼罩出如血的颜色。
古树茂盛枝如虬龙,静静见证着数百年的沧桑,如今,又得无能为力地见证另一份沧桑。
待琳琅离去后,妙真大师圆寂,享年五十知天命。
他静静死在禅房的床上,一身袈裟,如往常一般盘坐着,未曾瞑目。窗棂大开,夕阳洒落,混沌的眼珠一动不动望着紫禁城的方向。
我佛慈悲,妙真平日里积德行善,为善人立命、为恶人改命,能否为大景求得一个善果?
……
夕阳如血一般的红,红云遍布天际。
谢琅的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沉,像是有块巨石悬在心里,惴惴不安闷得慌,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禅房,薄唇抿成一条线。
江画眠目光不解,“琳琅,你不会真相信了那个老秃驴的鬼话吧?”
谢琅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回答她相信了,江画眠定然会生气。
谢琅觉得说来也可笑,枉她一个受过现代教育之人,竟然比古人都还相信这些命中玄学。
谢琅回答:“绵绵,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是吗?况且,大师也已经说了,是可以改命的,在我们成婚前,我们还是得小心为上。”
东陵玉闲庭信步跟在她俩的身边,扯了扯僵硬地唇角,拉了拉谢琅的宽袖,意味不明问谢琅:“谢公子,你对最后一句话,所谓的怨偶天成的夫妻之命,是怎么看的?”
谢琅停下脚步,转头深深地望着他,目光清冷如古井深潭,漆黑如渊,一望不见底。
怎么看?
那条命运线里,怨偶天成四个字就已经点明了她并非自愿,在她并非自愿的情况下,狗皇帝总不能做到掠过裴临渊的权势,拿她去和亲了吧?
所以,最大的可能性,竟然是大景被灭了。
虽然在原文里大景安然无恙,可原文里到底是写得太魔幻,东陵玉深爱女主,为了补偿自已对女主的伤害,毅然选择了放弃……
事实上,大景这边的牌面就是很差,虽然这一代人才济济,可上至皇帝下到小门贵族,都在进行权谋党争为自已谋福利。
裴临渊想推行一个变法,估计是真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宛如在割这群人的肉,阻力大得不亚于移山。
可她从来不是一个可以择明主而栖的人,她只相信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红唇翕张,目光凛然,反问道:“怎么,凌公子此言何意?莫非凌公子真好这口?”
东陵玉一噎,“并非如此,谢公子误会了,凌某断然没有这种癖好。”
他被这话恶心到了。
他一直都觉得好这口的都蛮恶心的。
谢琅秀眉一挑,淡淡一笑:“那就好,谢某也没有。”
江画眠是个见多识广之人,见过的奇葩不计其数,她闻言,连忙拉着琳琅远了一点,看向东陵玉的目光顿时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琳琅说得在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对付不了她的父皇和母后,她还对付不了这么一个富家子弟吗?她也是见过不少京中权贵子弟的,她很确定她没在世家大族里见过这号人物。
她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袖中的令牌。
三人各怀心思地下了山,登上了回京的马车,江画眠掀开帘子,意味不明问了句:“凌公子也是京城人士吗?”
东陵玉一顿,“凌某此番只是有要事前来京城,遂在京城停顿。”
江画眠:“是何要事?”
东陵玉望着她,“货物堆积,来京城经商罢了。”
江画眠意味不明笑了笑:“那祝凌公子生意兴隆了。”
东陵玉亦回以礼貌一笑。
他没有错过江画眠眼中一闪而逝的冰冷杀意。
这绵绵姑娘是真狠啊,本来这是他们南疆皇室的纷争,他是不想牵连无辜的,可既然江画眠对他露出杀意,也别怪他拉这俩垫背,做他的替死鬼了。
红玉耳坠在夕阳下照得如血液殷红。
杀机四起。
江画眠感觉自已拿捏到了一个软柿子,软软弹弹手感极佳,可以随意拿捏拿捏——在京城经商的商人,不明不白死了已经不要紧吧?
两人的马车并驾行驶在京郊的山道里,乌云遮月月黑风高,罡风骤起,引得山石滚滚,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谢琅素手撩开帘子,抿唇望着外面移动的风景,听着狼嚎哀鸣,心中惴惴不安,给江画眠手里塞了一柄长剑,再往她的袖口里塞一把小小的匕首,冷声嘱咐她:
“绵绵,拿好,稍后防身。”
她自已则是抱着那只大白猫,垂眸思索着。
江画眠愣愣地望着琳琅,没有问她为什么,也没有问她怎么了,只是安安静静地点了点头。
她低声说:“李师傅,能不能加快一点,我明日还要上早朝,夜色已深,想要快点回去沐浴就寝了。”
“自然没问题,小郎君。”李师傅驾车又快了一些,马蹄声声,快得十分颠簸,琳琅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几欲作呕。
可不论她们的车驾多快,东陵玉的车驾都能一直紧随其后。
谢琅望着后面东陵玉的车驾,现在十分确定,东陵玉就是想连累她和江画眠,让她和江画眠给他垫背。
谢琅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眸光如万年寒川冰冷——
东陵玉,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忽然,箭矢声起,车驾骤停,车厢里的茶点噼里啪啦摔落了一地,只剩一地狼藉。
“啊——”李师傅忽然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痛呼,手背被一支箭矢洞穿。
“小主人,快逃,有敌袭!”
谢琅不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立刻拔出长剑,素手掀开车帘疾步走出去,立刻冷声命令道:
“李师傅,你自已先逃,别管我们!他们是为了旁人而来,是不会为难你们的!”
这是江画眠第一次见琳琅这么冷冽的一面。
她一直以为琳琅只有温和如玉的一面。
天地黑云重重,遮蔽天光。
白衣少年就这样手持长剑,孤身站在碎沙罡风之中,衣袍猎猎,眉目凝霜,周身仿佛流淌着清辉。
东陵玉亦停下了车马,好似无事发生般,悠悠然从马车里出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白衣少年巍巍然,就像是屹立在天地间的一柄长剑。
他愣住了。
他还以为这小公子这般娇弱,遇到事情,只会惶恐害怕得缩在别人的怀里求帮助呢。
狭窄山道之前,不知何时,已经密密麻麻地围满了黑衣死士,后面的人他们不说话也不吭声,只是井然有序地望着他们。为首的那位淡淡道:
“主子有令,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个,在场之人全部灭口!”
黑衣死士们拉开弓弦,整齐俨然。
大有一种要把在场所有人,射成刺猬的狠辣。
东陵玉漫不经心地望着这一幕,丝毫不慌。
这就是他的好父皇啊,这么恨他,都派死士追杀他杀到别国来为非作歹了。
谢琅拉着江画眠连忙走到车厢后面去,害怕他们真射箭,给自已找个掩体,随后举起手中的玉牌厉声道:
“东翎卫,护驾!”
江画眠咬了咬唇,犹豫了片刻,生死关头,还是将手中的令牌拿了出来,眸光一变,冷声道:“暗影卫,你们也都出来吧。”
两拨人马窸窸窣窣一同出现,和南疆死士对峙着,在暗夜里像是密不透风的墙。
谢琅望着江画眠的目光带着微不可见的诧异。
这女主……?
怎么感觉有点像白切黑呢?
噼里啪啦刀光四起,杀人和保护人的难度完全不一样,南疆死士见冲不破重围,冷笑一声,掌心一展,绿色的毒雾向着四面八方弥漫开侵袭过来,压迫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这毒沾之即死,遇之化脓,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活。”
这群死士的眼中带着必死的信念,像是燃烧的烈焰。
什么伤敌一千自损一千的毒,这群南疆死士是要和他们同归于尽吗?
如果不是在对立面,谢琅是真想夸一句他们当真铁骨铮铮,忠心耿耿,为了完成南疆帝王的任务,连命都不要了。
眼见毒雾就要弥漫开来,谢琅对自家暗卫吩咐道:“你们先走,别沾上这毒!”
明明人数上就能打赢对面,对面偏偏和她玩阴的。
这就是她一点也不想接触南疆的原因,南疆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太阴狠了。
谢琅心中冷得毫无温度,看向东陵玉的目光却逐渐一反常态的温柔,目光皎皎似月,她说:
“凌公子,我这里安全点,你到我这来躲着吧。”
“行,凌某保护你们。”
东陵玉看见那胜似春华灿烂的笑,晃神了片刻,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就走了过去——
却变故突生。
只见,一柄锋利的匕首,在漆黑的寒夜中,手起刀落,猝不及防地刺穿他的心脏。
他目瞪口呆地看向谢琅。
完全没料到这番变故。
也没想到自已认为的光风霁月、吸风饮露、人畜无害、十分好骗的小公子,在关键时候,竟然能翻脸无情,这般心狠手辣、下手毫不犹豫。
谢琅的眉目之间已经沾上了血,在漆黑的夜里,邪佞得像是嗜血的修罗。她眯着眼,素白的指尖沾了点血,轻轻抹在艳丽的唇上,伸出舌尖尝了尝。
语气幽幽地:“凌公子,对不起了,可谢某知晓你的心头血能解万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