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琳琅还在补眠。
她真的很困。
直到有人敲响了她的卧房的门，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说了句：“谁？有什么事情吗？”
“小郎君，国公府的沈大将军和沈小公子求见。”她的贴身侍从九华如是说着。
“嗯？”她起懵了？他俩不在国公府来她这里干嘛？
谢琅连忙从一旁拿过外袍穿起来，发带未束上，三千青丝随意的披散在身后，倒是显了几分随性，“让他们在宴客厅坐坐吧，我稍后就来。”
“小郎君，两位客人就在门外等你。”
琳琅垂下了眼眸，顿了一下，“那就请两位公子进来吧。”
吱呀一声，卧房的门被推开。
于是，沈纳川进来时看到的便是琳琅衣袍不整，长发未束起的模样，配上她那雌雄莫辨的脸，他移开了眼神，语气讷讷道：
“琳琅，你怎么不早说你在更衣啊，我和大哥也不是不可以再等等。”
琳琅语气淡淡：“无碍，总归也只剩个腰封没束上了，琳琅怕两位贵客等着急了，毕竟沈大将军军功在身，琳琅可担待不起。”
在他们眼里的衣衫不整，在琳琅眼里只是差一条腰带罢了。
两位都还算知礼节，自动挪开目光，不再看琳琅。不过沈纳川到底是少年心性，虽然一切都告诉他不应该看，可是还是控制不住自已的目光，将目光挪到了琳琅的身上，偷偷地打量着。
那腰封朱红色，如石榴火红燃烧，银线像是淌着天光，与少年清冷的面容相得益彰，纤长的手指将腰封一扣上，少年不盈一握的腰身便一览无余。
好纤柔的腰身啊，哪家男子的腰身如谢小阁老那般纤柔的？纵使京都的女子也属实难比吧？莫不是裴首辅人模狗样苛待了小阁老？
沈纳川正默默地揣测着，然后，就对上了主人冷冷的目光，像是月光落入他的心底。
他神色一愣。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偷看被主人当场抓包了。
所幸琳琅也只是冷冷地和他对视了一眼，倒也没什么别的反应。
“请问，二位不在国公府主持宴会，来琳琅这处作甚？”
琳琅一边说，一边在腰间革了一块白玉，自从上次那块送给林清挽之后，首辅大人注意到以后又给她送了一块来，她看着白玉上那裴谢两个字抿了抿唇。
然后拿出一条朱红的发带将散落的发丝随意的扎上。
将自已收拾得一丝不苟，只是收拾打扮两下便显出绝代的风华。
沈纳昭先抿了抿唇，解释道：“谢小阁老，纳昭此番前来，是前来向您道歉的，前些日子是我冲动鲁莽，主观臆断，说了对谢小阁老您不好的言语，还请谢小阁老海涵。”
谢琅没想到他来她这里就是为了这事，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道：
“无碍，琳琅不介意，琳琅并非如此记仇之人。”
她当然不是不记仇，她若是不记仇就不会今天都不去赴宴了，不过既然人家主动道歉了，她还是愿意给他这个面子的。
毕竟这群天龙人男主男配骄傲自负得很，让他们道个歉就像是割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沈纳川见琳琅似乎和大哥解除误会，心中也有了些自已的小九九。
“琳琅，上次你答应我的事情，还作数吗？”
琳琅愣了会儿，才想起来自已答应了他个什么事情。
她上次说要陪他一晚，结果那天江月白杀进了醉月楼，等她好不容易把江月白打发走了以后，她就没见到沈纳川的身影了。
“主要是，当时太子殿下离开醉月楼以后，我找过你的，你说你在隔壁等我，但是等我去找你的时候，你自已不见了，我总不能干等吧？所以我托人转达了这个消息就走了。”
她也不是不信守承诺的人，可是沈纳川自已走了关她何事？
沈纳昭默默地听着自家小弟和琳琅的往事，听到醉月楼那个地点，不由得蹙了蹙眉——
不是，这两人在秦楼楚馆这种烟花之地能做什么？
况且，他俩还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若说是他们都一清二白什么的，他怎么有点不太信呢？
他听说贵族子弟之间有一种玩法，就是互相交换对方的妓子，他俩不会玩得这么花哨吧？
沈纳昭看着琳琅和自家小弟的眼神都诡异了起来。
而沈纳川这边则是气得牙痒痒。
“琳琅，不是我不想等你，只是你不知道江、太子殿下他有多心狠手辣，他当时为了给你清场，把整个醉月楼的人都赶走了，那些女子纷纷被老鸨带走，而其他人若是有人倔强地不肯走，他就让他的侍卫把人直接从楼上扔下去。”
琳琅：……是江月白干得出来的事情。
说到此处，沈纳川脸上呈现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抿了抿唇诉说着当时的事情：
“你不知道，还有个京官当时正行那档子事，被太子殿下的侍卫直接扔到外面，不着寸缕，赤/裸裸的一团肉扔在街道上，那场面是有多触目尽心，街道上路过的女眷纷纷羞得捂住了脸。”
“不过，我当时还注意到一旁有个彪形大汉停了下来，正用一种非常诡异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观赏着那个京官白/花花的……呃，玉臀，估计是没见过这般养尊处优的玉臀吧。”
琳琅：……什么都玉只会害了你。
琳琅冷冷淡淡的神情也有点绷不住了，抬手半掩住唇，弯起的眼角似乎是蕴着三分笑意。
沈纳川极少见琳琅这样笑，那双清冷的眼中像是倒映着一抔星光，压过红尘风月令天地黯然失色，心脏有一瞬间的失控。
他说：“琳琅，你喜欢听这些八卦逸事吗？你要是喜欢听这些事情，我就专门招人搜集点这些事情说给你听。”
琳琅掩下笑意，说：“倒是不用麻烦了沈小公子您。”
沈纳川桃花眼潋滟，红唇微勾，拍马道：
“哪里麻烦？我就一毫无功名的纨绔子弟，能让谢小阁老展颜一笑、为谢小阁老排忧解难也是纳川的荣幸好吗？”
谢琅笑：“沈小公子想为琳琅排忧解难就入朝为官吧，毕竟，沈小公子当个纨绔子弟能怎么为琳琅排忧解难？”
谢琅这番话只是开玩笑的，毕竟沈纳川流连花丛的纨绔浪/荡子的人设可是一直保持不变，没想到她竟然看到沈纳川用拳头抵着下巴，真的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几分认真。
谢琅补了句：“沈小公子若是不愿意琳琅不强求。”
沈纳川说：“不，我觉得琳琅你说得很有道理。”所以他之前为什么不愿意入朝为官呢？大概是因为他始终不愿意直面对她的情愫吧。
沈纳昭看着他俩的相处，感觉心下有些怪异。
他怎么感觉他这个在家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小弟，在这位谢小阁老面前有点，是不是太卑微了呢？
他从来就没见过他这个小弟将姿态放得这般低过。
他这个拈花惹草玩世不恭的小弟，竟然愿意为了这位小阁老收了心，入朝为官？
谢小阁老虽然确实位高权重，但是他们国公府也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底蕴深厚，他觉得他这个小弟真不需要在这个小阁老面前如此卑微，他们国公府也没有沦落到一定要和他们交好的地步。
三人聊了聊，便一同前往了荣国公府。
主人家宴会举行到一半，先走一步的，这种事情也属实罕见，引得众人纷纷探讨起来，尤其是对政治比较敏锐的世家贵女们，心底都有了自已的谋算了。
毕竟，他们来参加这个宴会，就是想相个好的郎君。
石榴花盛放的后园里，百花盛放，一位穿着华丽的世家贵女拉着一旁穿着英气的少女，语气小声地问道：
“沈小姐，你说，你大哥和你小弟去何处了？”
沈大小姐神情恹恹，瞥了她一眼，眼中温和如水，语气温柔，缓缓道：“不清楚，含月，你打听这个作甚？”
那位姜含月的脸红了红。
纤长的手指攥着自已的手帕羞怯地说道：“我这不是想寻一门如意郎君吗？听说你家大哥还未娶妻，我想着我能否……”
沈大小姐叹了口气，揽着她的肩将她揽在自已的身旁，温声问她：“含月，如果，我是说如果，日后女子除了为自已寻一门如意郎君的出路，还有了其他出路，你会选择那条出路吗？”
姜含月不理解她这句话。
沈大小姐拉过她的手，攥紧，一字一句向她解释：
“含月，从今日起，你就别学绣花女工了好不好？或许你不相信，我梦见了一个梦，我梦见，三年后，女子也能参加科举入朝为官，女子也能为自已寻得一个除了如意郎君以外的其他出路。”
“含月，我梦里的那个科考并不会因为你是女子便出更简单的策论，相反，我们和男子的要求都是一模一样的，我希望你，在这三年里夜以继日的苦读，在三年后也能为自已考取一个功名，我们女子也能为大景做实事。”
沈大小姐这话的声音其实比较小，但偏偏就被其他姑娘听到了。
其他姑娘纷纷笑了起来，说道：“沈大小姐，你莫不是魇着了？你怎么会做这样异想天开的梦？”
其实这话并不含多少恶意，就是纯粹的调笑，也正是因为只是调笑，沈大小姐才觉得悲哀，因为所有京都的姑娘都刻入骨髓的觉得这就是异想天开啊。
更别说其他的姑娘们了。
发自骨髓里的觉得自已不配。
若不是她曾经亲身经历过那个盛世的时代，她只怕也是会不相信，那一切竟然真的能发生，女子竟然真的有除了嫁给如意郎君以外的其他选择。
沈大小姐问她们：“怎么？你们不喜欢我这个梦？”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个梦。
有人小声的答道：“沈大小姐你怎么忽然为了一个不着边际的梦，就对我们生气了？”
沈大小姐说：“我就是觉得不快，你们竟然连做这样的梦都不敢，还要来嘲笑我这种敢做这种梦的人！”
姜含月拉过沈大小姐的手说：“纳雪，她们都没志向罢了，没事，她们不相信没志气不相信你说的话，我来支持你相信你！”
沈纳雪转头看向姜含月，柔柔一笑。
“你都这么说了，那含月你每日可得好好学习啊，头悬梁锥刺股，万万不可丢了我们的脸，要是三年以后，你连比你晚学的她们都考不过，那得多丢人。”
姜含月的脸白了白，这下好了，这是骑虎难下，不学也得硬着头皮学了。
正聊着，下人向沈纳雪禀告道：“大小姐，大公子和小公子已经回来了。”
沈纳雪说：“应该还有人吧？”
“大公子和小公子还带了谢小阁老来赴宴。”
这话不大不小，却是实实在在的引得后园花厅里的大家闺秀们一阵哗然。
谢小阁老？
小阁老竟然都来了？
有些比较胆大地趴在花厅边缘，透过缝隙往另一方男子宴席那边偷偷看去。
小阁老是无数女子的春闺梦里人自然不是戏言，若要让京都的世家贵女排一个如意郎君榜，不论日后出现了哪些权贵，排在榜首的都只会是小阁老。
若非小阁老和怀柔公主两情相悦，公主驸马不可纳妾，只怕裴府说亲的门槛都被踏破了。
沈纳雪也抬眸向那个方向看去，那可是她前世整个王朝的白月光啊，前世她也只是惊鸿一瞥，便再也没见过这位小阁老了。
她真的很钦佩这位小阁老的手腕和政令，这次她重生而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能为这位小阁老的谋算尽绵薄之力。
不过，对政治比较敏感的人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局势的变化，心中隐隐不安。
荣国公府荣极一时，手握兵权，裴首辅和谢小阁老又能号令百官，他们俩家交好，至少对于皇权的稳固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甚至，大景文臣和武将的关系不睦，就是历代帝王分化拉拢、一手制衡的结果。
文臣和武将的关系就应该老死不相往来、泾渭分明，而不是像这样在一起交好，形同好友同进同出，谁知道会不会出现挑衅皇权、甚至藐视皇权的事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