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琳琅踏入的厅中的那一刻,也不知是谁先安静了下来,流传开去,厅中各种交头接耳的喧哗之声瞬间就小了不少。
谢小阁老喜安静已经是一件人尽皆知的事情了,更别说小阁老一般是不会出席这些宴会的,这些宴会说好听点叫以宴会友,说难听点就是攀高枝结关系,但从来只有别人攀附裴家,哪有裴家攀附别人的。
小阁老素来深居简出,即使不是第一次见小阁老了,众人还是会为小阁老这惊艳的容貌为之感叹,感叹凭什么都是人,怎么他们就是泥点子,小阁老就是女娲精心雕刻的产物呢?
短暂的寂静之后,也不知是谁酸了句:
“小阁老位高权重就是不一样,竟然还需要主人家去请。”
言外之意,有点像她恃宠而骄,不给国公府的面子。
众人一时屏声静气,虽然这件事确实看起来是小阁老做得过分,但是人家主人家愿意去请,说明主人家也乐意啊,这话明晃晃的挑拨两家的关系,不是蠢笨如猪吗?
琳琅淡笑:“这又如何?”
沈纳昭也说:“无碍,能请来谢小阁老这样的肱股之臣,来我国公府是纳昭的荣幸,小阁老是个值得结交的好友。”
言外之意自然是,你一文不值,不值得结交了。
对上沈纳昭冰冷的眼眸,那人的脸色白了白,也知道是自已说错了话,连忙住了嘴。
琳琅被那肱股之臣四个字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在沈纳昭耳畔低声说了句:“大将军,别夸了,夸得琳琅都不好意思了。”
琳琅的身高在女子之中算是格外修长高挑的,但在这一堆男子之中属实显得娇小,要在沈纳昭这种高大挺拔的征战沙场的将军耳畔说话属实有点吃力——
琳琅微微踮起脚尖,沈纳昭见她似乎想和他说悄悄话,看她那略微有些吃力地模样,心下微微发软,便俯下身来,少年清瘦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
温热的呼吸弥漫开来,心头微微一动。
他没见过常年出征边关,只听过京都女儿家娇柔,未曾想,也能在京都见到这般娇柔的少年,少年的身形清瘦的,身高只能大概到他的胸膛。
就是这样清瘦的弱不禁风的一个少年,手握滔天权柄,两肩扛着大景两京十三省的江山社稷。
沈纳昭弯了弯眼:“这不是随意的夸赞,小阁老,我想,你值得巍峨高山般重量的夸赞。”
琳琅不自恋,所以她的脸微微红了。
沈纳昭望着琳琅单薄的身躯。
心想,真的好小,好小一只。
“先入座吧。”沈纳昭拉过她的手,她的手也很小,而他的手饱经风霜,握在手里,他甚至怀疑他粗糙的掌心会不会把她细嫩的肌肤伤到了。
本想把琳琅拉到自已身边关照一下,沈纳昭没曾想他那个混不吝的弟弟竟然一脸不满地瞪着他,
“大哥,小阁老还未满十五,这都是我们少年的事情,你把小阁老拉你们那边的糟老头子去干嘛?我们少年有我们少年玩的,大哥,你就一个人去和那些糟老头子应酬吧。”
沈纳昭指了指自已的鼻子,“你大哥我也是糟老头子吗?”
“大哥,别怀疑了,你也是。你都及冠了,我们都没及冠,小阁老甚至还未束发,你们没有共同语言的,别拿你们大人的那些人情世故去污染不谙世事的小阁老了。”
沈纳昭无语凝噎。
这什么养不熟的弟弟?
有了朋友忘了哥是吧?
可是琳琅可没忘记自已是为了沈纳昭而来的,她低声说着,和他撇开关系:
“沈小公子,要不还是让琳琅跟着沈大将军吧,琳琅虽然年纪小,但是到底已经在仕途沉浮,不再不谙世事,就不和你们这群小孩一桌了。”
你、们、小、孩?
沈纳川瞪大了眼。
琳琅这毅然决然地选择他大哥的举动,让沈纳川甚为不解,他观察着琳琅的神色,拉过琳琅的手,说:
“不行,我也不是小孩了,让那群小孩单独玩去。”
沈纳昭诧异的看着自家弟弟。
要知道他这个弟弟,最讨厌和那群官场沉浮的老狐狸打交道了,每次举办宴会都是和他那群狐朋狗友一桌,无论他们怎么劝,他都不肯过来见见京都这些贵客,只能由着他去。
没想到,他竟然为了跟在这小阁老身边都这样委屈自已。
但是,看谢小阁老这不冷不淡的模样,他怎么觉得他这个弟弟有点单相思呢?
走进厅内,几乎都是京都的权贵了,琳琅看着高坐主位的国公爷,拱手行了一礼,说:“没想到国公爷看起来还是如此红光满面,身体健朗。”
国公爷其实也就不惑之年,说不上很老,由于早些年征战沙场,周身气质凌厉像是刀刃锋利。
他那浑浊的眼球盯着谢琅的眼神毫无温度,不过面上仍旧慈善和蔼,说:
“谢小阁老也如传闻般一表人才,若是我这不争气的小儿子也有谢小阁老这般上进,就好了。”
琳琅只是礼貌微笑,并不接话。
难怪沈纳川不爱和这群长辈打交道呢,这不就是中国式家长的古代版嘛,她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今日晋王殿下也来了,听说纳川和小阁老还有晋王殿下都是同窗,你们要不要叙叙旧。”
晋王会来这里她并不意外,毕竟,国公府一直都是默默支持着江逾白的,江逾白再怎么身体抱恙,也不会在这种宴会上不给国公府的面子。
这样一想,他们首辅党支持着太子,他们国公府支持着晋王,国公府没把毫不留情地她扫出去,都已经出处于待客之礼的礼节了,反而还来请她,属实有点倒反天罡。
谢琅转头朝江逾白望过去,江逾白感受到琳琅的目光,朝琳琅遥遥地举了一杯茶,月白的宽袖如云重重叠叠落下,青年脸色苍白,唇角微微勾起。
琥珀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琳琅,好久不见。”
“晋王殿下,好久不见。”
江逾白见她还是这般冷淡疏离,问:“琳琅真就这般绝情,不肯来我这里坐坐吗?”听江逾白这么说,江逾白身旁的一个人主动让了座位。
琳琅倒也不是冷漠绝情,她就是觉得她的身份不太合适再和江逾白接触罢了。
可是江逾白都这么说了,她也没有理由拒绝。
她坐在江逾白的身边,江逾白瞧着她疏离的姿态,拉住她藏在袖袍下的手。
人又被抢了,沈纳川的怨气已经比鬼还大了,少年直接把琳琅身旁的另一个人推开,霸道地坐在琳琅身边,桃花眼中毫无笑意,眼角的余光,阴恻恻的悄悄的偷/窥他俩。
然后就看到了江逾白在桌子下面握着琳琅的手。
他看到琳琅似乎有些反抗,但似乎是拗不过江逾白,纤柔的手还是被另一只手牢牢地攥在手里。
不是,这江逾白?他都不敢这样牵琳琅啊?
于是, 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出于吃味,琳琅的右手被牵了,沈纳川就探出右手,小心翼翼地探进长桌以下,想要牵住琳琅的左手。
琳琅:?
她感受到另一双手小心翼翼地试抓着她的手,痒痒的,一只养尊处优的细腻的指尖划过她的掌心,她差点以为国公府有小贼想偷她东西。
她偏过头去瞪着沈纳川,拍开他的手问,“你做什么?”
似乎是觉得做人不能太双标,她又瞪了江逾白一眼:“晋王殿下,你又做什么?”
江逾白潋滟的红唇微勾:“琳琅的手太冷了,我帮你焐焐。”
沈纳川从善如流,“我也是。”
琳琅冷冷地盯着他俩。
“太子殿下驾到。”
一时间,群人纷扰起来又安静了下去,琳琅听到这句话也愣住了。
琳琅愣了愣。
她怎么有种经典复刻,就像上次她去醉月楼,这江月白又像是来抓奸的呢?
她连忙抽回自已的手,拿起一杯茶,摆了个正在喝茶的姿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国公爷起身:“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臣有失远迎。”
江月白不在乎他,目光向外一扫,便找到宴席之上心心念念的少年,红唇微微勾起,说:
“无碍,不必因为孤的突然到来而扰了兴致,众卿都继续吧。”
然后,他就越过人群,径直走到了琳琅身旁。
似笑非笑的目光先是打量了一眼琳琅身旁的江逾白,喉间发出一声冷笑,又冷冷地盯着沈纳川,不留情面地对沈纳川说:
“沈小公子,能否卖孤一个面子,将你的位置让给我,孤想和皇兄还有琳琅叙叙旧。”
沈纳川:……你是太子你就了不起啊?好嚣张哦。
沈纳川咬着牙说:“太子殿下可以坐在晋王殿下的旁边,也是一样的。”
江月白轻笑一声,语气毫无温度:“沈小公子坐在皇兄身边也是一样的。”
国公府不是站队江月白的,国公府早就和江月白不对付了,沈纳川觉得自已也不怕再得罪一点,便是仍旧不让。
“太子殿下,一切都得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吧?臣不愿让,太子殿下还要以权压人,强迫臣让开不成?”
气氛一瞬间就剑拔弩张起来。
江月白也明白沈纳川的底气,因为国公府根本不怕得罪他了,而如果他想要强行以权压人让沈纳川让开,从道德层面上属实落了下风,落人口实。
更重要的是,他选择了和江逾白合作之后,他就更得罪不起国公府了。
江月白从后面抱住琳琅颀长的脖颈,细白的下巴搭在琳琅的发旋处,反正他已经将自已的心意在琳琅面前解开,如今,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再避人,行为举止暧昧到了极致。
笑着说:“既然如此,就让琳琅自已来选吧?沈小公子纵使不愿意卖孤这个面子,也愿意卖小阁老这个面子吧?”
这话说得太妙了。
将沈纳川的心思拿捏到了极致,因为他知道,沈纳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不愿卖琳琅面子的话。
像是被人掐住咽喉,沈纳川一时哑声。
他确实说不出不卖琳琅面子的话。
沈纳川抬起眼眸看着琳琅。
桃花眼水润,带着些许的乞求,怪可怜的。
他说了句:“谢小阁老,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你要放任太子殿下这般横行霸道吗?太子殿下未来是天下之主,这般横行霸道可不是储君的心性,谢小阁老一心为民,应该不会放任储君这般横行霸道吧?”
琳琅本来还在喝茶看戏,如今两人的战火牵连到她身上,她看戏的笑容都淡了不少。
她放下茶杯,瞪了江月白一眼。
就是江月白这厮将战火引到她身上的——你们俩为了这个位置吵就吵呗,吵给她看看戏放松放松心情也行啊,怎么要牵连到她身上?
出于心头的不满,她有点想选择沈纳川,拒绝江月白。
江月白看琳琅那眼神就知道琳琅的选择是什么了,他本以为他虽然比不上江画眠吧,但在琳琅心里比过沈纳川这厮还是不成问题吧?
没想到琳琅竟然想选择沈纳川那小子?
江月白瞳孔微微缩起。
他俯身在琳琅耳畔,咬着牙悄悄地威胁她。
“琳琅,你知道我这人什么性格的,你敢选择沈纳川这小子,我就敢抱着琳琅你,让你今天坐在我腿上用膳,让在场的众人见识见识你我有多么君臣情深。”
距离很近,少年太子的唇/瓣几乎都贴上了琳琅玉白的耳珠,肌肤相贴,似有似无地,像是一个樱花般点水的吻。
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近的距离,还是这么暧昧的接近于吻动作,让琳琅的身躯紧张着,几乎绷成了一条弦。
江月白是想告诉全天下人他有断袖之癖吗?
储君之位这么稳了,真不怕弹劾的奏折如雪片般飞来,群臣把他储君之位给下了?
但江月白不在乎可能出现的流言蜚语,他故意和琳琅这般亲昵的,他就是想告诉琳琅,他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暧昧的贴她,他就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亲上去。
当然,也是当着他皇兄的面,给他心怀不轨的好皇兄宣示主权。
他想让他的皇兄知道,琳琅已经是他的人了,纵使日后不得已平分琳琅,他江逾白也只是……怎么称呼来着?不知道,大景没这个先例,反正换成女子之间的称呼就叫做,小妾。
不是平妻,是小妾。
还得是不受宠的小妾。
江逾白冷眼望着这一幕,身为江月白心有灵犀的好兄长,自然是看出来了江月白此举的用意,知道江月白这个举动不仅是挑衅沈纳川,也是在挑衅自已。
他勾起殷红如血的唇角,笑容毫无温度,眸光晦暗莫测。
握着琳琅的手又紧了紧。
太子殿下、内阁阁老、晋王殿下这几个处于权力中心的身份本就引人注目,他们这边对峙的闹剧,自然也吸引到了众人的目光。
众人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瞪大了眼。
他们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