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吻毕,谢琅浅浅地离开他的唇瓣,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东陵玉眼中的情绪,漆黑的、幽深的默默审视着他。
希望从他的眼中看出哪怕对她情愫的丝毫变化。
虽然东陵玉自已说情蛊的发作不是一蹴而就的,但琳琅觉得,如果是一见钟情总得有点变化吧。
她在心中默默划掉东陵玉说的那句话——情蛊的功效是对对下蛊之人的一见钟情,而且,他没有出现对她一见钟情的情愫,假的。
所以情蛊应该是真的有母蛊,由此可以推出来,东陵玉应该对她是真的有好感。
“谢小郎君这般不听话,难道没有什么想对我解释的吗?”
东陵玉眉头一挑,大手带着些许怒气捏住她的下颌,一瞬间,她白皙精致的下颌处就染上了艳艳红痕。
语气分明很温柔,却藏不住的阴鸷愠怒。
他只知道他又一次被她戏耍了。
他还以为她是因为中了情蛊主动吻他……
心底不知是失落还是愠怒。
谢琅目光平静对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恍若什么都没察觉到,眨了眨眼,装作无辜那般笑笑:
“殿下,琳琅只是见殿下这般龙章凤姿,情难自制才吻了上去罢了。”
既然解释不了,就干脆胡言乱语,挑些好听的说,她还不至于想火上浇油。
“谢小郎君属实能言善辩、巧言令色。”东陵玉冷沉地看着她,心底的郁气散了些,重新拿出一只情蛊,嗓音冷漠,“没事,孤还有很多,谢小郎君若是喜欢,孤可以全部喂给你,将你喂个饱。”
谢琅瞥了一眼,胃里都泛起了一丝恶心,扯了扯僵硬的唇角:“殿下,一只、一只就够了,我真心实意没有这种异食癖。”
语毕,感受到东陵玉冷到极致的手指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四目相对间,东陵玉看出她眼底深处对虫子的恶心和畏惧,想要强迫给她喂下去的心思莫名淡去了不少。
“谢小郎君怕不怕疼?若是实在介意食用,这种蛊虫也可以通过伤口钻进你的身体。”
谢琅心头一动。
思索了片刻后还是决定放弃。
若是她身体上出现了来路不明的伤口,估计其他人会像审问犯人一般对她的伤口来历刨根问底,他们是为她好,生怕她被磕着了碰着了,但她到时候也确实不好解释,还是算了吧。
“谢谢殿下好意,琳琅还是服用吧。”
情蛊入口,那掐在她下颌处的冰凉的手指,一寸寸挪动到她的咽喉间,不轻不重的按在那里,感受着她喉间的些微起伏,似乎是在确认她这次是不是真的咽下去了。
掌心的肌肤细腻如同上好的羊脂玉,少年的脖颈纤柔得像是能被他轻易捏死,像是捏死一只蚂蚁那般轻易,可就是这样一个脆弱宛如琉璃般易碎的少年,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坑了他两次。
这种反差,让东陵玉心头微动。
已经有些开始好奇,琳琅服用了情蛊之后,对他的态度变化了。
谢琅被他用手指压着咽喉,知道不可能能瞒天过海,只得乖乖地咽了下去。
被陌生人把玩着那脆弱的咽喉,心底升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排斥,她不喜欢这种被人握着命脉的感觉。
可那种若有若无地排斥,却在蛊虫进入她身体之后,一瞬间就烟消云散。
她心想,这情蛊见效真快啊。
她分明什么都能感知到,却控制不了自已的情绪,有种清醒地看着自已逐渐为爱沉沦的痛苦感。
东陵玉看着她几乎没有的反应蹙了蹙眉,嗓音微哑,掌心贴着她温凉的脸颊,柔声问她:
“谢小郎君,什么感觉?”
东陵玉虽然没有使用过情蛊,但他也清楚,让情蛊最快发挥功效的前提,就是他得对她足够的温柔,越温柔,对方沦陷得越快,直到沦陷到不可自拔的地步,再也离不开他,她的眼里最后只会剩下他。
谢琅眨眼,感受了一下自已情绪上的变化,实话实说:
“我感觉殿下的声音变好听了,容貌似乎更加符合我的审美了。”
她天生七情淡漠,受情蛊的影响,这还是第一个能从外在上轻易取得她好感的人。
“就没了?”东陵玉疑惑。
她这种平平淡淡的反应,她真的有七情六欲这玩意儿吗?还是说,她对怀柔公主爱得太深了,所以情蛊对她的影响十分的小。
谢琅回想了一下原文里江画眠的症状,原文里描写的是瞬间生出好感,有种一见钟情的脸红心跳感,她这种中情蛊的症状,似乎确实有些轻了。
东陵玉垂眸,唇角微勾,意味不明笑了下:“我还以为你好歹对我能温柔点呢,还是这么冷冷淡淡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中了你的情蛊。”
他思忖了片刻。
就在谢琅认为他们的交易已经达成,想要起身离开之时,尖瘦的下颌却被他勾起,一个突如其来的吻落下,唇舌交缠,动作之间是十足十的温柔、缠绵与炽热,却是东陵玉完完全全单方面的动情。
东陵玉眯起眼,炽热缠绵间,狭长的眼眸不动声色打量着她眼中的情绪,他是她情蛊的主人,他放下枷锁主动吻她,他竟然不能从她的眼眸里看到哪怕一分一毫的动容。
少年那双漆黑宛如深潭的眼眸,仍旧是水中月般清冷,如雨中雾般朦胧,遥不可及到了不可亵渎的地步。
她这是被下了情蛊的反应?
她真的有正常人该有的七情六欲这玩意儿吗?
人生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体会到了这般完完全全挫败的情绪,他就没见过这么难搞定的人。
他厌恶了她的清冷淡漠,却又因为她的毫无动容的情绪上起了极大的征服欲,越是挫败就越是想占有和征服,就越是期待着这清冷如月的少年未来为爱发疯那一幕。
看高岭之花为爱失控,看上位者为爱折腰沉沦。
这是普世情愿,东陵玉也想看到那一幕。
东陵玉微微喘息着,凝着少年清冷的眉目,指腹揉着少年略微红肿的唇,喉间微微滚动着:“谢小郎君,希望月余后你面对我,还能这般冷静。”
谢琅冷冷地看着他,却难得地没有说话。
东陵玉从未经历过男女情事,如果他了解情情爱爱的话,他就会注意到谢琅现在胸腔里的心脏跃动得极快,那是控制不住动情的特征。
身体上那宛如着了魔一般的吸引她控制不住,可灵魂上的厌恶她目前还能感知得十分清晰。
谢琅缓了会儿,直到感受到心如擂鼓的失控感散去,才冷淡地说:“希望殿下遵守诺言,在今晚迎宾宴时求娶怀柔公主。”
“放心,我遵守诺言,既然如此,谢小郎君也为我办第一个事吧,谢小郎君能为我拿到你们大景边防任意某城的守城图纸吗?”
谢琅摇了摇头:“殿下,我只是文臣,现在大景文臣和武将互相看不惯,泾渭分明的两边,我想殿下你应该不会不知……”
东陵玉温声安抚着她:“边境随意某城罢了,谢小郎君可以挑一个你觉得不重要的,我也只是先试一试谢小郎君你的能耐。况且,我已经查过了,你和你们武将的关系不差的。”
谢琅见他不肯放弃,心头一沉,尽量让自已冷静下来,垂眸思忖着。
确实棘手。
她思忖着东陵玉的目的。
东陵玉应该是在试探她目前的忠心和她的能力。
既然如此,那她就给他早就已经通过暗线,从大景得到的消息吧。
谢琅将目光放在了大景和南疆不接壤的边邑里,还是原文里早已写明了,东陵玉已经得到了这些边邑的守备和关隘。
做好了选择,清晰地意识到自已在做什么,谢琅心底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的,骤然难受喘不过来气。
她知道自已在干什么,即使她知道自已这样的应对完全不会影响大景,可她仍旧无法过心底的那一关——自已现在做的是叛-国的事情。
灵魂仿佛被撕裂成两半,一半饱受家国情怀教育的良知在强烈谴责着她,另一半灵魂又在极力宽慰着她,告诉她是江家皇室将她逼到这个地步的。
少年的眼眶骤然就红了。
她在卖-国。
她是举世唾骂的叛国贼……
晶莹的泪水控制不住,从眼眶中潸然滚落。
泪光泠泠。
“殿下,我明白了……我会按你的要求完成你的任务的。”
少年声音控制不住的哽咽。
眼尾晕开胭脂的红色带着水痕,眸光像是破碎的星光,玉面含露像是月下绽放的昙华,叫人看一眼都心头都堵得慌。
不愿意在外人面前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谢琅红唇轻咬,柔柔侧过了头,默默用袖口擦掉自已眼中的泪。
“琳琅让殿下见笑了。”
东陵玉看着她眼中的泪,骤然愣住,他能明显感觉到,她现在是真的很难受。
谢琅在他的面前一直处于一种狡诈的、坚毅的、笑里藏刀的姿态,虽然他一直想看到这病恹恹的小郎君脆弱的一面,却未曾想到,当亲眼看到这一幕时,心里却这般难受得紧。
他细细擦掉她脸颊上的泪,温声对她说了句:
“对不起。”
却不知道自已为什么要对她说对不起。
分明是她先对不起他的,她先不分青红皂白给了他两刀,这个交易也是她主动来求的,他没有丝毫对不起她,他为什么要对她说对不起?
他不知道。
但是他就是想安慰她。
苍劲的指节将她的泪珠一滴一滴碾碎,他没做过这种安慰人的事情,连指尖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
“对不起,别哭了。”
你哭得我心头难受。
将她圈在怀里安慰着她,他耳畔传来的却是一句冰冷至极划清界限的话:“殿下,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们……我们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声音闷闷的,好像仍旧带着哭腔。
她太清醒了,她知道不是东陵玉对不起她,他们只是立场不同,从头到尾,他们就不可能是一路人。
可东陵玉似乎不懂,他擦拭她脸颊上的泪,疑惑的问她:
“谢小郎君,我们为什么立场不同?良禽择木而栖,你背后站着你们大景的首辅,你们试图变法改革、清明政治,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们大景早已是强弩之末,你到底在坚持什么?你觉得凭你一已之力就能螳臂当车吗?”
谢琅抬起细白的下颌,带着泪光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他:
“无论我的国家是否衰弱、贫困、破损、尊严被人侮辱践踏,可是她仍旧是我唯一的国。东陵玉,你不懂的……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
“士为家国慷慨赴死,我甚至可以选择蝇营狗苟残喘一生,我也不认为我作为大景的子民,可以卖国求荣。东陵玉,你想从情情爱爱上折磨我,你未免将我想的太可笑了,真正能折磨我的,只有我心中放不下的家与国。”
少年的眸光太过于清亮,像是要将他内心的阴暗照得无所遁形。
“谢琅,既然大景在你眼里既然如此重要,那你为什么会选择和我做交易?你大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你的怀柔去死,这样就能两全你的家国情怀不是吗?”
东陵玉语气讥讽。
“殿下,想听实话吗?”谢琅擦干眼泪,柔柔托着腮,凑近他的耳畔,呼吸弥漫开酥麻的痒。
东陵玉瞥她一眼,颔首,“难不成我还想听假话?”
“因为,失去了怀柔(完不成任务),我会死。以及,我有把握能压抑住情蛊发作的自信。”
少年眼中无比自信的笑,就像是天地间一道逼人心魄的光芒,看的东陵玉心神微微恍惚了一瞬。
这般自信的少年,属实太耀眼了。
明月竟与曜日争辉而丝毫不逊。
“东陵玉,在你没有用情蛊彻底控制我之前,我传给你的消息,你又敢相信几分呢?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消息,还不如没有,不是吗?”
少年的声音似笑非笑。
唇角凝出一丝讽刺的笑意。
东陵玉面无表情问她:“在南疆密卷所有的记载里,情蛊从未有过失手的记录,谢小郎君觉得自已会是唯一的例外吗?”
谢琅反问:“没有失手过?那最长的发作时间是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早已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届时我就是深爱你深爱到,为你个亡国之君殉情又如何?”
东陵玉骤然笑出声来。
似笑非笑捏着她柔软的脸,狭长的凤眸里闪烁着潋滟的笑意:
“亡国之君?谢小郎君属实口气不小。我本以为你就是想让我放弃攻伐你们大景的念头,你还胆大包天到想让我亡国,你觉得你有这个本事吗?”
谢琅笑得明艳:“人活一生,怎么能连这点妄想都没有呢?纵使我不自量力,欲与天公试比高又如何?殿下十五年前被南疆帝王忌惮折磨的时候,难道就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已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吗?”
少年自信明亮得就像是一道光。
东陵玉狭长的凤眸,一动不动打量着谢琅那张冠绝天下的脸。
脑海里只闪过了八个字——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这般精致漂亮的一张脸,又配上有野心、狡诈、自信、笑里藏刀的性格,见招拆招的冷静沉着,他真心实意十分欣赏她喜欢她。
她若是个女子多好……
她若是个女子,他今日就干脆向大景皇帝求娶她了。
他还真愿意为了她,暂时保持南疆和大景的和平。
可惜是个男子,还是旗鼓相当、惺惺相惜的敌人和对手,骨子里的欲望,让他更想彻底征服她,看她成为自已的手下败将。
……
晌午,在东陵玉意味深长的笑容里,谢琅被他请了一顿河豚宴。
虽然心知肚明东陵玉这顿河豚宴的意思是——迟早要把谢小郎君你这条带毒的河豚,按在砧板上放干血做成菜端上桌——但谢琅仍旧吃得津津有味。
毕竟,实话实说,这河豚味道确实十分鲜美,就是可惜以古代的技术很容易处理不干净,难得有处理干净的,自然要大快朵颐一次。
“谢小郎君,吃饱喝足,不打算再留一会儿吗?”
谢琅摇了摇头,不顾东陵玉出言挽留,毫不留情撑开油纸伞,打道回府。
“殿下,今晚陛下为您准备的迎宾宴,我们不见不散,希望殿下遵守诺言。”
注视着她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东陵玉气得差点摔了碗碟。
那情蛊莫不是赝品?
她怎么好像丝毫没被影响到?
裴大学士府,书房。
谢琅轻轻敲开书房的大门,本想问问裴临渊关于情蛊的事宜。
却在看到书房里,伏案处理公务的玄墨色人影的一瞬间,整个人彻底愣在了原地。
青年一袭织金玄墨色黑衣,整个人沐浴在空明的天光里,脸颊白皙如玉,唇色诡艳颓靡,一张不过弱冠般年轻的脸颊,周身萦绕着与脸十分不匹配的成熟气质,成熟得像是陈年美酒,又带着摄人心魄的威压。
心脏怎么跳动得这么快?
那是一种相当陌生的感觉,心脏的血液一瞬间奔向大脑,脸颊开始控制不住的发热,心脏跳动宛如擂鼓,像是要从胸腔中跳出来那般。
裴临渊抬眸,柔柔看向她:“琳琅,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谢琅捂着疯狂跳动的心口,脸颊泛红,咬着唇,十分难为情道:
“首辅大人,琳琅、琳琅好像对您……一见钟情,不对,日久生情了。”
裴临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