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琳琅对您日久生情了。
裴临渊愣了好长一会儿,虽然心知肚明琳琅的这句话并非出自她的真心实意,但还是会觉得心神一阵恍惚。
良久,他才问道:“琳琅,你今日是吃错东西了吗?”
这句话并没有半点讽刺的意思,他就是通过理论的推导,觉得她应该是出问题了。
裴临渊凝视着她脸上十分不正常的绯红,向她招了招手:“琳琅,你过来,让我仔细检查一下。”
谢琅难为情地捂了捂脸,缓缓走上前去站在了裴临渊的身边,感受着心脏疯狂的跃动。她知道她这种想法并非出自她的真心实意,可是在自已养父面前露出这样不由自主情动的一面,出于人伦的枷锁和禁锢,她仍旧觉得十分的羞愧。
谢琅低垂着头,纤细手指不安的揪着自已的衣袍,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孩。红唇翕张,开口解释道:
“首辅大人,琳琅中了南疆太子东陵玉的情蛊,可是琳琅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您也产生这样情动的感觉……”
中了情蛊吗?
——情蛊。
裴临渊顿时明白,为何琳琅突然对他感到脸红心跳了。
情蛊是施蛊者的鲜血浇灌而成的蛊虫,和大部分蛊虫不同的是,它没有母蛊,它会让中了情蛊的人,不由自主爱上为它浇灌鲜血的人的灵魂。
是的,灵魂。
其实此前南疆密卷也无法确定,中蛊者是不是爱的施蛊者的灵魂,因为关于灵魂的事情无法进行实验,但裴临渊现在确定了,中蛊者就是爱的施蛊者的灵魂。
然而,裴临渊不知道怎么和琳琅解释这件事,因为琳琅太聪明了,虽然重生这件事相当离谱,但他敏锐的觉得,若是实话实说,琳琅肯定会猜出全部的真相。
他害怕被琳琅猜出那些前世的恩恩怨怨。
前世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他已经在用这一世的一辈子来赎罪了。
裴临渊说:“可能是情蛊出了差错吧?毕竟你对东陵玉应该也是有感觉的,说明情蛊不是没有起作用……”
谢琅紧紧握着裴临渊的手腕,脸颊微微泛红,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眸,久久不说话。
她,
她好想,
她好想触碰他,好想接近他,好想亲昵的吻上去,然后脱下他的衣衫,贴上他的身体,交颈缠绵鱼水之欢。
她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是有悖伦理的,是天下不容的,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已的脑海产生这样的想法。
她现在甚至觉得她现在的反应是东陵玉故意的,不知道东陵玉使了什么诡计,故意让自已在首辅大人面前露出这样的一面,明明知道她和首辅大人的关系是纯正的父女情谊,还故意扭曲他们之间的情感,故意这样恶心她折磨她。
东陵玉这个恶毒的男人,心眼简直比针还小。
裴临渊抬了抬手,想安抚地摸一下她的脑袋,手顿猛然在半空中,又默默放回了腿上。
他对情蛊了解不多,他前世没有使用过情蛊这玩意儿,他害怕自已对琳琅的亲昵会起反作用,所以也不是很敢触碰谢琅。
关切问她:
“琳琅,实在很难受吗?”
谢琅的脸都已经红透了,脸红心跳到连理智都有些失去了:
“不是难受,就是感觉自已有些失控,脑海有些迟滞,不能正常思考,不能正常运转了的那样。”
“感觉……我的心里眼里脑海里都只剩下了首辅大人您,我只想思考和您有关的事情,其余的事情我一概提不起兴趣。”
——我的心里眼里脑海里都只剩下了首辅大人您。
这般直白而浪漫的言语,明知道琳琅只是在简单的平铺直叙,仍旧让裴临渊连心跳都忽然乱了一拍。
艳诡的薄唇抿成一条线。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禁忌的气氛。
谢琅暗暗攥紧了拳头,克制着心底无比排斥的渴望。
她问:“首辅大人,你知道情蛊怎么解吗?”
裴临渊回答:“比较麻烦,情蛊是施蛊者的鲜血浇灌而成,所以也需要他给你连续喂七七四十九日他的鲜血,与此同时在这鲜血里加入能专门杀死情蛊的毒,情蛊喝了这带毒的血就能被毒死了。”
谢琅闻言,眼神逐渐变得凌厉,像是犀利的剑光。
裴临渊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怎么?琳琅,你想将东陵玉活捉,囚禁起来为你日日放血?”
谢琅颔首:“嗯……似乎也只能这么办了,他不可能给我主动解开的。”
“琳琅,我会尽力帮你。但你自已也小心一点,尽量别和他走太近了,你们接触得越多,你会沦陷得越快。”
裴临渊对她谆谆教导,循循嘱咐着。
“我明白了,我会将这一切铭记于心的……”
谢琅忽然转头问他,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首辅大人,难道你不好奇我是怎么中的情蛊的吗?”
裴临渊眼眸一闪,“已经猜到了,我猜,是因为你想救怀柔公主,所以你主动和东陵玉做了交易是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首辅大人您。”谢琅垂下了眼眸,神情恹恹。
“首辅大人,那你觉得我的选择对吗?我本来很自信自已能克制住情蛊的影响,可是我现在又有些不确定了。如果有一天,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已的意志,背叛了你们,背叛了大景……”
她从袖中摸出一柄锋利的、削铁如泥的匕首,缓缓塞进裴临渊冰凉的掌心。
眼眸清亮,一字一顿说:
“到时候,首辅大人,你就杀了我吧。”
——杀了我吧。
——陛下,让我死吧。
——大景没了,我失去了一切,我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还要让我毫无意义地活在这个世上?
裴临渊定定地看着她。
轰地一声,脑海里有一段记忆破碎开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们的前世今生重合。
喉间翻涌出浓郁的血腥味,眼前的世界都仿佛变成血色的世界。
他忽然不敢设想,他竟然逼着这样一个将家国放在自已性命之上的人,亲手毁了她的家国。前世清醒过来,看着大景是亲手毁在了自已手里,她到底得有多么崩溃。
“为什么?琳琅,活着不好吗?”
他嗓音沙哑的问她,喉间辗转着铁锈一般的味道。
谢琅笑着回答他:
“因为,被人控制着精神意志的活着,在我心里就已经等同于死了。我有自已的灵魂,我不是一具被人控制的行尸走肉,如果到了那个地步,我觉得我没有再活着的必要了。”
“我本来就只能活到弱冠之年,我前半生清清白白,我不想后半生背负着世人的谩骂离去,也不想在后世的史书上留下投敌叛国的骂名。”
少年的眼眸凉得像是苍山上的雪,将一切看得透彻,也将一切看得悲凉。
外面的雨似乎越发的狂躁了起来,摧折花枝,红艳艳的石榴花落下满地的残红。
少年的眼尾也是艳艳的红,晕开胭脂般秾丽的颜色,看得叫人心疼不已。
裴临渊猛然抱住她,劲瘦的双臂将她抱在怀里,力道之大似乎要将她嵌进自已的怀里,逃不掉离不开永生永世的纠缠。
他的下巴搭在她瘦削的肩上,语气沙哑而沉重,像是破釜沉舟那般说:
“琳琅我不会杀了你的,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死的……”
“如果你害怕因为喜欢上东陵玉而不受控制,到那时……”
“琳琅,你将你全部的爱意都转移到我身上,好不好?你的首辅大人永远默默跟在你的身后,我为你指引你的方向,只要你的心里永远爱着别人,他就永远不能操控情蛊彻底的控制你。”
尝试着将爱意转移?
谢琅被他圈在怀里,瞳孔微缩,彻底愣在了原地。
鼻尖萦绕着青年身上极为浓郁的、宛如欲盖弥彰的香气,心脏是控制不住的跳动,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只听得见自已的心跳。
谢琅听着自已用干哑的嗓音拒绝他:“抱歉,首辅大人,我这些年所受的教育所读的诗书,我接受不了这种类似乱伦一般的行径,这太……龌龊了。”
裴临渊垂下了眼帘,颓然地。
眼睫微微颤抖,心底并不意外这个回答。
他太了解她。
她的人格过于高尚,以至于将其他人卑劣的人格衬成了微不足道的尘埃。
可是,如果琳琅真的因为情蛊深爱东陵玉,深爱到了连意识都快要失控的那个地步,就不是她的理智还能不能控制自已的事情了。
她想死,他不可能杀了她的。
到了那个地步,他会放下他们之间所有的伦理界限和枷锁,亲昵她,勾引她,亲吻她,甚至趁着她的理智失控,在她的意识不清里,卑劣的拥有她占有她的身体……
同样在情蛊的影响下,因为东陵玉在她心底的初始好感度过于低,她最后只会被情蛊控制着,毫不犹豫地选择投回他的怀抱。
但那是最后的迫不得已。
他现在不想这么做。
如果他想这么做,他早就这么做了。
没必要,因为他和她都很清楚,被情蛊控制的爱恋不是真正的爱恋。
一切都还有圜转的余地,他们现在也不是必输局。
玄衣青年艳诡的薄唇抿成一条线,幽深如渊的眼底,闪过剑拔弩张、刀光剑影的狠厉、和心狠手辣的阴鸷。
他想他明白他为什么会重生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弥天之局是他年少时的自已亲手布下的,如今也只能由经年之后的自已亲手解开。
他重生归来,第一次这般认真谨慎做局,设计筹谋,试图杀掉的人,竟然是——
年少时的自已。
这也是他第一个感觉棘手,没有把握有多少胜算的人。
可是敌在明,他在暗,他并非毫无胜算。
纵使拼上一切,他也得为琳琅铲除一切障碍。
……
深夜,迎宾宴。
因为江予怀暗示了这是与南疆太子和亲选和亲公主的宴会,王公大臣们领旨意携女眷入宴,男宾女宾分开而坐。
京中的妙龄少女们入座婷婷袅袅,若是想去和亲的便将自已打扮得精致漂亮国色天香,步步生辉,若是无意的,便穿着素雅鬓边只簪一朵淡雅珠花。
不过,京中大部分少女都还是将目光落在了男子宴席那边,那如珠似玉的小状元郎身上,悄悄瞥了眼小状元郎那精致秾丽的面容,虽然因为距离远看不清晰,但少女们仍旧忍不住偷偷红了耳朵。
因为是正式迎宾的帝王宫宴,谢琅只能穿朝服以显正式和尊重,依旧是那身雨过天晴般青色淡雅的官袍,纤腰束素银腰带,面如冠玉,端的是那个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天青色分明是淡雅清新的颜色,可由谢琅穿在身上,确实引得万众瞩目,愣是将一旁穿着尊贵无边的一品绯色官袍的裴首辅都比下去了。
众贵女心想着,谢修撰真好看啊……
不愧是骑马倚斜桥,踏马逛长安,引得满楼红袖招的谢小状元郎,无数京城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今日听父母谈起怀柔公主并非皇室血脉,陛下震怒,怀柔公主因此下了大狱,估计凶多吉少。不知她们,可否有机会能觅得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小郎君做夫君?
“太子殿下到。”
“晋王殿下到。”
随着太监尖细的声音,兄弟俩齐齐入宴。两人皆穿玉白锦袍,不过江月白穿的是织金玉白,腰革白玉,配上那张幼态的脸,贵气逼人。江逾白则穿得素雅很多,全身上下唯一的颜色估计就是唇间那一抹浓墨重彩的殷红。
见这兄弟俩齐齐进入,坐在谢琅身边的裴临渊品酒的手猛然顿住,目光幽深的打量着入宴兄弟的两人。
这两人的兄弟情义不是早就破碎成渣,王不见王,他俩有多久未曾同时出席过了?
裴临渊眯了眯眼,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可不希望这兄弟俩合作。
连谢琅都微微沉眸,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她侧过头问:“首辅大人,您怎么看?”
裴临渊沉声:“太子殿下和晋王殿下,估计是冰释前嫌了。”
谢琅没说话了,因为剩下的话,不方便在宴会上说了。
他们俩如果冰释前嫌,那江月白真的还需要他们首辅一党的支持吗?
正思索着,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遮住了琳琅的视线,谢琅抬眸看过去,见来者是谁,勉强扯出一抹毫无温度的笑:“南疆太子殿下,您是从侧门进入的吗?琳琅似乎未曾听到太监的通报。”
东陵玉回答:“我不喜欢那般高调的入宴,况且,我又不是你们大景人,通报了,你们大景人只会把我当珍惜动物一般打量罢了,我可不喜欢你们这样打量物件的眼神。”
东陵玉将炙热的目光落在琳琅的身上打量了一会儿,才将目光往一旁挪了挪,落在裴临渊身上,唇角勾出三分虚伪的笑:
“您便是琳琅的养父,大景声名赫赫的裴阁老是吧?裴阁老真是驻颜有术啊,听说早已而立之年,竟然看起来还如此年轻,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瑾瑜真是久仰大名。”
瑾瑜是东陵玉的字。
裴临渊漆黑的眼珠僵硬地转了转,扯了扯艳诡的唇角。
这个狗东西,变着法的说他老呢。
因为在琳琅那里吃了几次亏,所以就想从他这里找回来?
语调冰凉:“确实,殿下也该学学驻颜了,听说殿下今年不过弱冠有二,看起来竟和羡余看起来容色差不多。听说殿下弱冠还未有太子妃,再不学习羡余好好驻颜,不知日后哪家姑娘看得上殿下您。”
东陵玉瞪大了眼。
“你!”
他冷笑一声,又将目光落在琳琅身上。
“裴阁老,我未来的太子妃用不着您操心,纵使我未来无人看得上,还有你这个亲手抚养的这株大白菜,你的小养子,迟早会瞎了眼,对我——”
痴情一片。
话音未落,谢琅抬手猛地捂住东陵玉喋喋不休的嘴,眼眸冰冷,厉声呵止他:“东陵玉!”
裴临渊目光凉凉地看着他。
暗暗握紧了酒杯。
说话狗嫌人憎,难怪琳琅看不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