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楼二楼。
芙蓉暖帐随风摇曳着,香炉袅袅泛起一抹旖旎暧昧的白烟。
桃花眼的少年眼尾潋滟着毫无温度的笑意,修长如竹的手指掀开帐幔,探出一张勾魂摄魄的玉面来,这少年便是荣国公府的小公子,色若春晓之花,生得便是一副拈花惹草风流多情的模样。
沈纳川朝着一旁的美人轻声说:“玉琅,除了琴棋书画,你会不会君子六艺?”
那美人着一身素色衣裙,裙摆和袖口处却绣着朱红纹样,银线流光,素雅雪色和耀目绯红撞色在一起,让她的柔媚中添了三分英气。
分明是醉月楼招牌头牌,此时的穿着打扮却是闺阁小姐的样式,一丝不苟,钗环璎珞佩戴整齐不显柔媚,倒显得国色天香。
玉琅轻掩红唇而笑,“奴家只对君子六艺中的‘乐’有所涉猎。”
沈纳川久久地看着她。
“那便弹一曲高山流水吧。”
玉琅眼睫微垂,心中略微不解。
谁来秦楼楚馆这种地方,是来听高山流水,这种阳春白雪的高雅之曲的啊!
幸好高山流水是一曲名曲,玉琅也不至于完全没练过。
刚抚琴,便听有人敲响了房门。
被人扰了兴致,沈纳川的眸光微冷,语气不悦:“谁?这里是什么地方难道不知道吗?报上名来,小爷我倒想看看,谁敢不知死活来打扰小爷我的好事。”
对方似乎沉默了一会儿。
就在沈纳川以为那人被他的声名吓退之时,对方那熟悉的声音吓得他差点直直地栽下了床。
“沈纳川你现在是在办正事吗?那琳琅稍后再来打扰你……”
少年的声音似乎带了淡淡的羞赧,声音清澈温柔得像是一汪清泉,如清风朗月入怀,如江南琴韵拂面。
沈纳川面色骤变,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这是谁的声音,纵使是他化成灰,他也认得这是谁的声音!夜深人静午夜梦回醒来之时脑海里都是这个声音。
琳琅她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方才琳琅是不是误会了,以为他在办那种事情?
他连忙从床帐内起身,侧头小声问一旁的玉琅道:“你觉得今日本公子穿得如何?有没有看起来十分玉树临风?”
玉琅面露不解,她陪这个沈公子也许久了,从来没见过沈公子露出这种慌慌张张的表情过,她一直觉得沈公子身份高贵,是高不可攀的、深不可测的,虽然偶尔会来她这地方听曲,但也仅仅只是听曲罢了。
甚至这沈公子还包下了她,不让任何人染指于她,她对他是无比感激的,起初,她以为他是不是对自已有意思。
可她倒地洞察人心、心思细腻,只相处了两日便感觉出来了,他不是喜欢她,他不让任何人染指于她,也仅仅只是不想让她被任何人染指罢了,和占有欲之类的欲望毫无关联。
她见过不少沈纳川的友人,却从未见过沈纳川作为国公府最受宠爱的小公子,露出这般慌张的模样?
外面的人到底是谁?
竟然能让沈公子在乎成这样?
玉琅按下心中的好奇,笑着说:“沈公子今日穿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沈公子不必忧心。”
沈纳川刚想去开门,忽然转身凝视了玉琅的眼眸,一字一句说:
“稍后本公子不唤你玉琅,改唤你玉纤,你千万别愣着,纵使是你心中猜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给本公子好好的闭上嘴,不准出去瞎说……否则,本公子有一万种办法收拾你!”
玉纤愣愣地点了点头。
她能猜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交代好玉纤的事情,沈纳川三步并做两步,赶紧拉开了房门,想要接琳琅进来,却看见琳琅已经准备下楼了,赶忙疾步走上去拉住琳琅的手腕。
谢琅转过身,看着沈纳川,闻着他身上浓郁得熏人的美人香,蹙眉道了句:
“沈纳川,你这么快吗?”
沈纳川大脑空白了一瞬。
反应过来她的言外之意后,一张风流倜傥的脸登时就红了!
他一边把谢琅往房间里边拉,一边涨红着脸替自已极力解释:
“琳琅你可别胡说!什么这么快!我说的办事,根本就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你可别随随便便就胡言乱语的污蔑我!”
谢琅眨了眨清润的双眼,故作无辜道:“主要是琳琅以为你们男人来这种烟花之地办事,除了做那种事情,也不可能有其他事情了。”
沈纳川没好气地反驳道:
“什么叫你们男人都是来办那种事情的……那我新上任的洁身自好的谢小阁老,你来这种烟花之地所为何事?你也是男子,难道你也是来办你口中所谓的正事的?”
谢琅玉骨檀香折扇一挥,摊开折扇,遮住精致漂亮的下半张脸,调侃道:“怎么,沈公子可以办这种事?琳琅就不可以?”
“都说了本公子没有做那种事情!”
沈纳川气得脸都红了。
说着,他歪了歪俊秀的脸颊,流光潋滟的桃花眼里掠过讳莫如深的深沉,语气似乎是有些试探问道:
“谢小阁老,你不会是真来做这种事情的吧?也是,本公子从小看着的谢小阁老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六岁时便少年老成、粉雕玉琢的粉团子了……”
他和她从来只有做伴读那点时光的相识之谊。
在上书房那时,谢琅就是最卓绝的那人,太傅对她独到的见解和课业赞不绝口,君子六艺就没有她不精的,纵使是身体病弱,限制了她射箭骑马的能力,她射御两项也完全不差。
惊鸿十七年,年仅十四的小状元郎,一身红袍、唇红齿白、打马游街——
惊艳了整个王朝。
同样,也惊艳了他。
可是,谢小阁老喜欢的是女子,他也应该喜欢女子。
沈纳川担心她被人看到影响了她的名声,连拖带拽地将她拖回了自已的房间,嘴里絮絮叨叨着:
“我算无遗策的谢小阁老,你来这种地方都不戴个面具吗?你在京中有多出名,你自已真的半点都不知道吗?”
谢琅为自已辩解:“琳琅来时都已经特意换了身,平常不怎么穿的黑金色衣袍了,你们还能火眼金睛地认出我,也不是我考虑不周的问题吧?”
“谢小阁老,换了身衣袍又不是换脸——”
话音未落,沈纳川望着琳琅,像是看见了什么新奇事物,忽然愣在了原地,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下谢琅这几乎从未穿过的黑金色衣袍,似乎对于谢琅而言,她换上这身黑金色衣袍,还真像换了一张脸。
谢琅平时穿的常服喜红白撞色,朱红衬着艳绝,雪白衬出清冷,有一种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美感,和她光风霁月的气质十分搭配,如今换成黑金色,显得卓尔不凡,尊贵是尊贵了,就是和她的气质不怎么搭配。
“罢了,被认出来丢人的又不是我。谢小阁老,你直说吧,你来我这是所为何事?”
谢琅慵懒地倚靠在美人榻上,拿起一旁的杯盏轻呷了一口,墨色发带未系上的乌发落在脸颊旁,笑道:
“好歹相识一场,我们也算半个友人吧,琳琅就是想沈公子你了都不可以吗?”
想你。沈纳川被她这两个字说得心跳都快了一拍,随后侧开脸,神情微冷,毫不留情拆穿她的谎言:
“不信,谢小阁老你若是真的想我,平日里那么多时间,你就非要挑我来这醉月楼的时间来找我?”
谢琅无言,实话实说道:
“沈纳川,你知道我平日里有多忙吗?还我专门挑你来醉月楼的时间来找你,你怎么想得那么美呢?我只有散值之后才有时间来找你好不好。”
“我想说点让你舒心的话,你又不高兴,那我实话实说吧——我来找你,是因为,你大哥过两日不是要回京了吗?你大哥回京那几日,你们国公府应该要举办宴会吧,我想问你能不能邀请我一下,只邀请我一个,别邀请我们裴家其他人。”
谢琅这一番长篇大论说完之后,直接懒懒地躺美人榻上,显出一种莫名的风情。她侧过头,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沈纳川也静静看着她。
她果然不是为他而来的,只是为了他的大哥罢了。
可是,她找他大哥做什么?她竟然和大哥都认识吗?
“好,那天我让国公府只给裴家的你送请帖。”
话音落下,沈纳川便看见谢琅起身理了理略微凌乱的衣袍,似乎因为达成了此行的目的,看出她离开的意图,沈纳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拉住她纤细的手腕。
他想让她留得久一点。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她了。
“沈公子,难道你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谢琅转身。
沈纳川看着她:“谢小阁老再留一会儿行吗?”
谢琅思忖了片刻,淡淡摇了摇头:“沈公子若是无事,天色已晚,琳琅也该回府休息了,不然我家首辅大人会担心的。”
沈纳川抿了抿唇,为了留下她,几乎有些口不择言道:
“谢小阁老,既然来都来了醉月楼,要不要点个美人来侍奉你?”
他就是想让她多留一会儿。
谢琅神色渐冷,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不用了,琳琅实在没兴趣。”
“可是我有兴趣,谢小阁老,你多陪我一会儿,不,你今日陪我一晚,我才同意给你送请帖……”
谢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沈纳川,没想到你这人还挺会得寸进尺。”
谢琅敲了敲桌案,眼眸微眯,意味不明道:“陪你一晚,琳琅也不是不可以,你派人买点我喜欢吃的菜肴,琳琅就在这里歇一晚。”
沈纳川轻轻点了点头。
也没问谢琅喜欢吃什么,便按照记忆里谢琅喜欢的菜肴,直接命人上街买去了。
谢琅望着这一幕,眼睫微垂,心中略微思忖着。
这荣国公府的小公子,
为什么会记得她喜欢的食物?
为什么……他美人在怀还非要她留下来陪他?
谢琅生来七情六欲淡薄,但不代表她情商十分低,相反,她就是擅长通过察言观色,于细微处洞察真相。既然如今心底已经有了某些猜测,即使她并不确定这猜测是否正确,她现在也只想离他更远一点。
而且,他方才还要挟她,她也不想让他心底十分舒坦。
于是,谢琅斜倚在美人榻上,三千青丝散落在颀长白皙的脖颈之间,美眸微垂,淡淡道:
“琳琅觉得沈小公子你方才所言十分正确,既然琳琅都来了这醉月楼,怎么能不点个美人呢?琳琅才痛失心上人,被东陵玉那南蛮横刀夺爱,心中郁结不已,沈小公子能否替琳琅点个醉月楼的头牌,来安抚安抚琳琅吗?”
沈纳川闻言,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藏在衣袖下的手暗暗攥紧。
“谢小阁老,你方才不是还说你对她们不感兴趣吗?”
谢琅慵懒地抵着额角,用一副你不懂的眼神看着他:
“琳琅方才要回去,自然是不感兴趣,可是现在你让我留下来,琳琅属实无聊,长夜漫漫,自然是需要个细腻温柔的美人替我解闷。沈公子,你个男子,难不成还能替我解闷不成?”
也不是不可以……
沈纳川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谢琅纤长如玉的手指随便一指,指着那坐在一旁将自已缩成一团毫无存在感的玉纤,朱唇轻启,淡淡道:
“就她吧。琳琅觉得她长得倒是不错,不知沈公子是否介意,是否愿意割爱?”
沈纳川眼瞳微缩。
他怎么可能不介意?!
似乎是看出他的介意,琳琅叹了口气,继续说:“如果沈小公子实在介意,那琳琅便不横刀夺爱了,琳琅便自已下楼找老鸨自已点一个美人相伴吧。”
琳琅一边说着,作势起身。
沈纳川咬紧了牙关。
那还不如就要玉纤呢!
起码他很确定玉纤是没有被其他男人碰过,是干净的,其他的被人碰过的庸脂俗粉,他都觉得会不会委屈了琳琅。
沈纳川连忙攥住她的手腕,心中几乎气得咬牙切齿,面上却是十分大度道:“不介意,自然不介意……我和小阁老你可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不过一个女子罢了,我有什么可介意的?”
他介意得都要滴血了。
谢琅弯了弯漂亮精致的眼眸,唇角勾出三分潋滟的弧度,眼中的笑意却毫无温度:
“多谢沈兄的大度。既然如此,琳琅能否请先沈兄出去,琳琅想和这位美人单独玩玩,等琳琅办完事了,琳琅再来陪沈兄,可好?沈兄应该不至于有这种癖好,想亲眼看着琳琅是如何行事的吧?”
沈纳川嘴唇翕动了一下,十分想说,他真的有点想看着她如何行事的,但是无论心中有多么渴望,他也无法做到抛弃礼义廉耻将这种话说出口。
“好,我先离开,我在隔壁等你,琳琅,你、你……”你快点。
他攥紧了拳头,心中气得几乎呕血,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房间。
沈纳川离开后,空气一度寂静。
谢琅将清冷的目光投以那雪衣美人,向她柔柔伸出了手,将一笔足以她日后安身立命的银钱塞到她的手里,朱唇轻启道:
“姑娘,能否陪琳琅演一个戏?”
玉纤接过那重重的一袋银钱,打开一看,微微瞪圆了眼,里面居然是贵重的金瓜子,顿时感觉一双手都被烫着了。
“公子太客气了,奴家不值这么多钱。”
谢琅抿了抿唇,眼中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哀伤:“可是,姑娘,你自赎的话,确实需要这么多银钱,不是吗?”
这笔钱对琳琅而言不算什么,琳琅觉得,能救一个是一个。
她没办法拯救所有的鱼回归大海,但她会尽量将手中这条濒死的鱼放回大海。
她现在确实救不了这么多人。
但她想,她迟早能全部救下来的。
“公子需要奴家做什么戏?”
谢琅思索片刻,脸色微红:
“就是让方才那沈公子,以为我们俩行了那鱼水之欢的戏……琳琅相信姑娘是个聪明人,不要问为什么,纵使姑娘是猜到了感觉到了,姑娘也别出去乱说。”
玉纤望着琳琅脸上那抹宛如胭脂的红晕,感觉心神一阵恍惚。
好漂亮的小公子。
玉琅,琳琅……
脑海里忽然划过一个惊天的想法,她眼瞳微缩,心头微微颤抖,她感觉她猜到了那不可告人的秘密,也似乎明白了这小公子为什么需要她演这一场戏。
她垂下眼眸说:“小公子您躺到床上去吧,奴家侍奉您。”
谢琅没有反抗,很乖巧地躺了上去。
玉纤也跟着上了床,轻轻咬着红唇,目光盈盈地望着琳琅,摘下发钗,脱下自已的裙裳后,帮琳琅一点一点摘掉头上墨色的发带,看着她三千青丝尽数落下,那张美若神妃仙子的脸颊让她心头一阵恍惚,再柔柔帮她脱下黑金色的外袍。
她低声在琳琅耳畔说:“公子,别紧张,您放松,既然您说了是作戏,奴家便不会僭越的,虽然只是做戏,但过程还是要稍微完备一点,这样不太容易露出破绽。”
谢琅脸色微红。
她几乎没有和人这般亲昵过。
玉纤宛如葱段的纤指轻轻的点在琳琅朱红的唇瓣上,眼睫微垂,望着琳琅玉白的耳珠,眼眸闪烁间,探出舌尖,轻轻地咬了上去,然后玉纤的喉间辗转出一声极为旖旎暧昧的声音。
撩到了极致。
却在此时,砰地一声——
房门被不速之客猛地推开,力道之大,连四周的墙壁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琳琅歪头,往外看去。
少年太子一袭玉白锦袍,逆着光,冷漠地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柄寒铁长剑,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冷光。望着两人这宛如耳鬓厮磨般亲昵的一幕,少年太子的心底嫉妒得快要滴血。
樱花般的唇角潋滟出毫无温度的弧度,似笑非笑说:
“孤的好琳琅,孤是不是来的十分不巧,不小心打扰到琳琅你的快活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