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玉,你什么时候回国?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有点担心,你长时间不回国内,你父皇不会趁机窃权吗?”
琳琅慢悠悠坐下,托着腮看着他,眼中亮晶晶的,好像是有光一般明亮逼人,眼底蕴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和温柔。
她真的担心他?
这次她没搞什么把戏呢?他怎么不太相信呢?
东陵玉眸光闪了一下,冰冷的目光像是毒蛇信子一般落在她的脸上,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
琳琅搁置在案几上的指尖微微颤/抖着,竭力维持着自已脸上淡漠的笑意,把握着那种淡淡的似乎是控制不住的亲昵又似乎是隔阂疏离的分寸。
“没事,南疆国内已经被我控制得差不多了,我那个好父皇想要卷土重来,估计得被扒掉一层皮。我父皇可不是蠢人,现在乖乖的,颐养天年就好,非要和我撕破脸,他连阶下囚都当不成。”
东陵玉喝了一杯茶,随心所欲地回答她。
幽冷的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她脸上划过。
他看见她好像一根紧绷的弦骤然松弛那样,松了一口气,像是知晓他安全之后那种放松。
真的?
这次她真没玩花样?
东陵玉被她骗多了,实在不敢轻易的相信她的外在表现了。
“那就好。”琳琅如是说。
她又说,朝他手里塞了张请帖:“下个月就是我的束发之礼,你、你有没有时间来参加?你要是没时间拒绝便是,也不用为难。”
她主动邀请他。
这可真是一件稀罕事。
正想着,东陵玉打开琳琅塞在他手里的请帖,淡青色的配色,四周是环佩与明月花纹,打开一看,里面的字迹,给他一种十分的熟悉感。
笔走龙蛇、力透纸背、行云流水、隐隐可见其中的大气磅礴。
大部分的请帖都是由识字的下人小厮进行书写和分发,但总有邀请贵重客人的请帖,是由主人家亲笔书写。这张请帖,琳琅明显是将他当做贵重客人邀请的。
只是有趣的是,这上面的字迹……
熟悉得像是他自已亲笔书写的……
果然啊,书法才是那烙入灵魂亘古不灭的印章。
心中莫名哂笑一声。
心里那个猜测由七分印证成了九分。
这么难缠的对手啊。
他觉得自已简直有病,不回南疆,给大景扶持朝纲、帮他们匡扶社稷干嘛?活脱脱的一个卖国叛国贼……
明明联手就能所向无敌,偏偏要隐藏在这里和他作为对手。
纵使喜欢这小郎君,他们也可以联手啊,灭了她的国,剪掉她所有的依靠,让她逃无可逃,插翅难飞,被情蛊所困,分不清爱恨,成为永生的禁脔。
东陵玉没有答应也没有同意,反而是问她:“你束发之后,是不是就打算和你心心念念的江画眠双宿双飞了?”
他看见琳琅的眼眸黯了黯,眼底掠过一丝挣/扎。
他想,她是真情实感喜欢江画眠的,情蛊也阻止不了的喜欢。
东陵玉在心底嘲笑了一句“自已”的无能。
这么喜欢,默默陪伴这么久,结果还被其他女人捡了桃子了,这不是无能是什么?
琳琅说:“殿下,我和怀柔公主六岁相识,我是真心实意……”
东陵玉轻笑一声。
冰凉的掌心抚上她的脸颊,眼底划过潋滟的笑意,意味不明地说:
“没事,我知道你真心实意的喜欢她,可是嘛,男人,多情一点也是相当正常的,毕竟,没多久你的心就要分成三瓣了。”
琳琅无语凝噎。
合着这是说她会给她所有喜欢的人一个家吗?
随后她感觉不对劲,问了句:“哪来的三瓣?纵使你认为我未来会因为情蛊喜欢上你,我也就分成两瓣啊。”
“不知道为什么是分成三瓣?”
东陵玉眯了眯眼——
“你个小骗子,还骗我呢?上次我问你,你是不是对你的首辅大人有感觉,你骗我说你没有。你有没有感觉你自已心里清楚,你骗我都骗不了,你还骗得过你自已的心?”
琳琅压抑着心里的厌恶,瞋视着他,尽量让自已把愤怒演成娇嗔。
“我都说了,这是亲情!再说,这不是你乱下情蛊下出问题了吗?你不下情蛊会有这档子事?”
东陵玉挑眉,下情蛊之前谁能知道整成这样,在南疆秘史上都属于史无前例的了。
他托着腮,另一只手挑着琳琅的耳畔的碎发,懒懒散散说:
“回去告诉你家首辅大人,就说我知道他的底细了,你帮我问问他,愿不愿意合作,事成之后,我愿意和他分享……你。”
这最后一个你字,东陵玉用半认真半戏谑的语气说出来,目光直勾勾地落在琳琅的脸上,似乎是在观察琳琅的反应。
琳琅察觉出来他的试探,压下心底的冰冷,没有错漏的回答道:“我不是个物品,我不喜欢被分享的感觉,你要是有能力就独占我,别搞出来分享这么恶心的事情。”
东陵玉佯装悲哀,目光哀哀地看着她,叹了口气:“那怎么办,谁喜欢分享啊?可是,小郎君,我也无可奈何啊,你日后的心要碎成三瓣怎么办呢?”
琳琅:我不信,我没有这么花心。
见她确实很排斥这事,东陵玉也不打趣她了,“算了,不开玩笑了,你说得对,我要是有能力就独占你,而不是搞所谓的分享。”
他本来也不是想分享她。
他确实就是想甩出一个足够诱/人的条件,希望诱得这位首辅大人能和他合作,事成之后,他当然会……卸磨杀驴……
他想要杀了自已。
自已自然也想杀了他。
他想,他们不愧是同一个灵魂出来的。
“别用这种闷闷不乐的眼神看着我啊,不难受,刚才只是戏言。谢小郎君,我只是让你帮我带一句话罢了,你应该明白,承诺这种东西都是可以撕毁的——”
“记得,你要将这句话原封不动的带到,别耍滑头,偷一句漏一句或者添油加醋的,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千万别漏了,不管同不同意,叫他回一封书信交给我。”
琳琅扯了扯僵硬地唇角。她实在很难想象,她要怎么对首辅大人将这句话说出口,毕竟,东陵玉的交换条件,竟然是和首辅大人商量着分享她。
怎么不抠死他呢?
南疆缺钱了吗?十万两黄金拿不出来?实在不行,画大饼许一个事成之后封侯拜相也不无不可,非得拿她做交易筹码吗?!
她讷讷道,唇角微微向下,眼中装出悲伤难过的情绪:
“我明白了,我会完成的。东陵玉,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不可以也如实回答我——我在你的心里,也只是一颗随便利用的棋子对吗?”
“我感觉你有几分喜欢我,难道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吗?还是说,你的喜欢根本一文不值,你连你喜欢的人都能放在棋盘上作为一颗棋子。”
“东陵玉,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叫我做的这些事情若是被陛下发现了,我会落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境地。”
琳琅一本难过的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番话若是被江予怀听到,估计被气得从床上起来捶她——落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境地?这句话难道指的是朕希望谢爱卿你早点投靠南疆吗?
但她的演技确实毫无纰漏。
东陵玉定定地看着她。
他想拉一拉她的手,却被她迅速的躲开了,少年微微侧过脸,清冷的目光落在远方,尖尖的下巴一脸的倔强,活脱脱的一朵清冷小白花。
她好像看起来确实很难过。
但她也没说错,他的喜欢一文不值,所谓的喜欢在他的野心和抱负面前,一文不值。
他顶多就是暗暗帮她,帮她不要露馅,仅此而已。
而且,他也心知肚明他既要又要,既想要琳琅的喜欢,又想夺走琳琅所爱的家国,尚且年少轻狂的他,如今仍旧觉得这两样都可以轻松拿捏。
琳琅也暗暗观察着他脸上的情绪——难怪你不是男主,原来你这厮的喜欢是真不值钱啊。
琳琅垂下眼帘,语气难过地说:
“殿下,我明白了,既然殿下你有你自已的抱负,就请殿下事成之后不要再纠缠琳琅了,好吗?”
“琳琅有自已喜欢的人,殿下也给不了琳琅想要的一切,我说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殿下若是以后要继承大统,琳琅无法为您绵延子嗣,到时候,您是不是还会委屈我,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帝后和睦呢?”
琳琅这番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言语,语气中不由自主流露出的那一丝难过,让东陵玉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了一丝失控的感觉。
虽然琳琅情感淡漠,但她并非不懂如何拿捏一个人的爱意,这样简简单单一段话,就将他和她血淋淋的阻碍活生生剖开,摆在他的面前。
她十分明白,越是求而不得,才越是,念念不忘的亘古白月光啊。
她现在对上东陵玉,就犹如精美的瓷器对上风霜累累的顽石,毫无胜算的可能,她确实需要他的爱意,在某个他疏忽的时候,将他一击致命。
东陵玉现在就是太自负了,就因为一个情蛊,便将她看做了他的囊中之物,她就是想告诉他,就算有情蛊,就算她真的爱他爱到死心塌地,他们之间也——毫无可能。
他若是想要成就那帝业,他们之间就毫无可能,要么他就自已放弃,要么他们就不死不休。
只要他爱得足够深,这份一文不值的爱意,迟早会成为她手中最锋利的匕首,一刀,刺进他的心脏。
“我……琳琅,对不起……”
东陵玉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无法正面回应她的这番话。
他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
这就是血淋淋的真相。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喜欢的人偏偏是个少年呢?
他其实真的不喜欢男人……
可是他连骗自已,只是把她当做一枚棋子,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都做不到。
强取豪夺回去又能怎么办呢?她的心能碎成三瓣,难道他的心也能碎成三瓣?难道要他一边在心里喜欢着她,一边又要打着爱的名义委屈着她,为了孩子又和别的女人享鱼水之欢?
这太恶心了。
所以,他只能告诉自已,他不喜欢她,他只是利用她……
只是利用罢了。
“殿下,我愿意做你的棋子,希望你事成之后,能解开我的情蛊,也放过我,好吗?”
琳琅语气乞求。
假意的顺从,领他一步一步走向无底的深渊。
她在心里漫不经心地想着,她也只是,玩弄罢了。
东陵玉指尖微蜷,说:“好,孤答应你,放你走。”
一字一顿,语气有千钧重,像是做了个郑重的决定。
然而心底,似乎总是有一个声音在发疯似的叫嚣着——
不要放弃,不要放过她,从小到大,你有什么得不到的,为什么要放弃?
你那么卑劣,为了权利,你弑父弑师弑兄,只要你想要的,不择手段也要拿下来,怎么面对她,你就害怕了你就畏惧了?
你到底在怕什么?
灵魂都仿佛被痛苦难舍撕裂成了两半。
他依稀还记得他最初给她下情蛊的时候,还是为了折磨她,让她因为控制不住爱上两个人备受痛苦,可是……如今……
天理昭昭,回旋镖来得真快啊。
……
从来都是棋差一招。
结局永远都是一败涂地。
他在她面前,好像永远是既定的输家。
……
琳琅还是将东陵玉那句话如实转告给了裴临渊。
她拉了把红木扶手椅坐在裴临渊的身边,看着裴临渊正在列清单,为她准备她一个月的束发之礼,心里像是有暖流淌过。
她叹了口气说:“东陵玉托我给您转告一句话,他说,他知道你的底细了,问你愿不愿意与他合作?”
想到还要转告的最后那句话,琳琅的神情略微扭曲着,咬牙恨恨道:
“那个铁公鸡不仅一个铜板都不打算出,还直接把我当成谈判的筹码,他让我告诉你,事成之后,他愿意和你分享我。”
这最后一句炸裂三观的话,让裴临渊落笔的手猛然一顿,倏然,狼毫的浓墨在宣纸上形成一个刺眼的墨点,破坏了整张清单的完美性。
裴临渊闭了闭眼,重新扯过一张白净的宣纸,悬腕如玉,提笔开始一笔一笔重新书写。
他语气平静地说:“叫东陵玉那个铁公鸡有多远滚多远。”
不是?分享这种话他如何说得出口的啊?疯了吗?还是不择手段到精神失常了?
裴临渊浓密的眼睫垂下,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极大的戾气。
他和他不一样,他不是想得到琳琅所以才默默陪在琳琅身边,他永远都不会懂,他若是只是想要得到她,他都不知和她生米煮成熟饭多少回了。
哦,他忘了,自已是可以得到但选择了放弃,但东陵玉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所以可能发疯了。
裴临渊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如是埋汰着东陵玉。
琳琅听他也跟着自已称呼东陵玉为铁公鸡,不知哪里戳中了她的笑点,她忽然就笑出了声来。
“好嘞。”
她起身四处找了张信笺,对裴临渊说:“东陵玉那狗东西还说,不管首辅大人您同不同意,让你给他写一封回信,告知您的态度,以防琳琅办事不用心。”
裴临渊殷红的唇角扯出一抹冷笑的弧度,然后开始笔走龙蛇的书写了一个大大的“滚”字。
琳琅瞅了眼,开头有称呼,结尾有落款,甚至落款还落下了防伪标识——首辅大人的专属印章,除了正文就一个大大的滚字不太礼貌以外,其他的格式都相当礼貌。
“琳琅,这封信你找个时间给他吧,告诉他,这封书信的正文就是我的态度。”
不过琳琅还是没有放过心头一个盘旋的疑惑:
“首辅大人,你说,东陵玉为什么会拿我作为你们谈判的筹码呢?甚至,说得还是和你分享我这种话。”
“按理说,这种谈判,许的都是对方最在意的东西,首辅大人,为什么东陵玉会觉得你最在意的东西是我呢?”
琳琅的眸光微微闪烁着,清冷的目光落在裴临渊的脸上,像是不解,又像是微不可察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