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晋王府,谢琅心中仍旧有些不安。
她小心拽着裴临渊的袖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裴临渊知晓她的步伐跟不上自已,也随着她的步伐放缓了脚步。
“首辅大人,我们这样真的没事吗?”谢琅现在仍旧感觉有些恍惚。
他们这算是什么,挑衅皇权吗?几个脑袋啊?
裴临渊沉默了许久,回头望着谢琅说,“琳琅,没事。”
你没事。
他的手里握着一柄长长的剑拖曳在地上,剑刃上还淌着血迹向下滴落着。
谢琅垂下了眼眸,问:“我们现在是不是算是和太子殿下撕破脸了?”
“琳琅,这个问题从来就不重要,我和太子殿下从来就没有和睦过,只是看他想不想撕破脸罢了。”
谢琅听得似懂非懂。
裴临渊却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他在故意回避她这个问题。
“琳琅,你别担心,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会平安无恙的。”
“因为首辅大人你会一直保护我吗?”
“不是,只是因为他们不会伤害你罢了,他们想折断你的羽翼,但他们不想伤害你。”
谢琅觉得这句话逻辑有问题,什么叫他们会折断她的羽翼,却不会伤害她?合着折断鸟儿的羽翼,鸟儿不会觉得疼是吧?
思忖间,她怔怔地看着裴临渊的神情,深沉的漆黑的,像是荒芜的深渊,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的心底没来由的升起了一丝不安,蓦然攥紧了裴临渊的衣袖。
“首辅大人,要不要我再回去给太子殿下道个歉?我相信太子殿下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计较的。”
裴临渊觉得琳琅有些天真,“琳琅,别想东想西了,他从来没有计较过你,只是介意我罢了。而你,无法代替我道歉。”
落日余晖下,两人的影子被越拉越长,残阳红得像是杀/戮的血。
……
几日后,东宫。
江月白静静地伏案处理着事务,他整个人像是被脱胎换骨了一般,身上的气质沉得像是荒山的雪,冰冷的,眼中漆黑的,隐藏着最深处的乖戾和厌世。
“皇妹来孤此处作何?”江月白头也不抬的说,他甚至不想和江画眠说话。
江画眠笑意吟吟,脸上看不出丝毫的阴霾,做了个手势遣退殿内的众人,说:
“皇兄,你有没有想更进一步?”
江月白抬了抬眸子,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皇兄,目前大权在你手里,你难道就不想逼父皇退位吗?早早让父皇退位当那个太上皇享天伦之乐不好吗?目前父皇手里握着最重要的权柄,皇兄你办事也碍手碍脚的确实也怪麻烦的……”
江月白目光淡淡的,“父皇那个身子骨,他若是想退位早退了,他分明不恋权势,却仍旧手持权柄,他也不处理政务,但是手里始终保证着自已有足够的权势为那人留着退路。”
故意保留着权柄。
帮琳琅来制衡自已这个亲儿子。
他不知道父皇何时看出来他对琳琅的心思的,但是很明显,父皇的很多措施就是为了制衡他而实施的。
比如琳琅的资历明显不足,他不仅强抬琳琅入内阁,甚至强行给了琳琅辅国的权利,父皇分明厌恶裴临渊至极,却还是用裴临渊来制衡他这个亲儿子。
这里面一桩桩一件件一条条都表明了,他父皇就是故意在制衡他,他知道他对琳琅的心思,强行给了琳琅自保的手腕。
“父皇现在不是身体不佳吗?皇兄难道你就不能再进一步吗……?你确定你要放任裴首辅这般藐视你、让他继续这般猖狂下去吗?”
江月白不说话。
“皇兄,皇妹我从东陵玉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就是,裴首辅对琳琅一直有那种心思,琳琅自已也默认了。”
像是一道惊雷劈进灵魂,江月白愣住,定定地瞧着江画眠,眼眸漆黑宛如浓墨:“皇妹,你所言非虚?”
江画眠其实也不太确定,但东陵玉确实是这么说的。
“我不确定我说的对不对,但皇兄,皇妹我确实没有说假话,除非东陵玉给我的消息是错的。”
江月白打量着江画眠认真诚挚的神情,他不完全相信江画眠的话,但其实他能感觉出来这个猜测很可能是真的,因为裴临渊对琳琅的特殊,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只是他们之前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罢了。
一旦往那个方向去想,便觉得其中的关系属实腌臜不堪,但似乎又理所当然本该如此。
他更在意的是江画眠后面一句话——琳琅也默认了。
“皇妹,稍后孤找裴少卿确定一下,这种事情我们外人看不出来,总不会他们朝夕相处也看不出来吧?”
江月白的心渐渐沉了。
原来果然不是没有心,只是彻头彻尾偏心吗?他心中自嘲的笑了下,脑海里琳琅跟着裴临渊毫不留情离开的画面是那么的刺眼。
“皇兄,我想说的是,以你现在的能力根本没办法扭转这件事,你被裴首辅一直压制着,除了登上那个位置,你拿他丝毫没有办法……所以,你确定你不要再进一步吗?”
江画眠时时刻刻谨记着自已的任务。
“只是逼父皇退位,让父皇好好的颐养天年,让他别操心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了,我们也是为了父皇好,皇兄,你在犹豫什么呢?”
“自古忠孝两全,皇兄,父皇太顽固了,我们这样做也不是错啊……”
江画眠的声音像是诱/人堕/落入深渊的魔鬼。
“要不,皇兄,我们和父皇做一个交易吧,父皇不是身体不好吗?我这里有一种药,能根治父皇身体的病症,我们让父皇写下诏书主动退位,作为交换,我们帮他根治他身体的顽疾怎么样?”
江月白神思微动,望着她,问出了一个问题:“皇妹,你这样事事为我考虑,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应该是很讨厌我的吧?”
江画眠心中微微一笑,她知道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当江月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他已经开始考虑这个方案实施的可行性了,否则他根本不需要考虑她的目的,直接将她拒绝了便是。
江画眠羞涩的笑了笑,没有半分纰漏的回答道:
“皇兄,我不想远嫁和亲,我也不再喜欢琳琅了,我就希望你继位以后,能继续让我享公主之尊,我要养十个面首,我要逍遥一生,我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江月白眸光闪了闪,思忖着她这番话的真实性。
思忖了良久,江月白还是觉得江画眠这番话真实的可能性极大,江画眠一直都是一个有点野心的姑娘,他是知道的。
“你从哪里得来的解药?毕竟,这病太医都束手无策,皇妹,你哪来的本事能找到这样妙手回春的神医?”
江画眠说:
“皇兄,不瞒您说,皇妹我确实没这么大的本事,这也确实不是解药,只是能让父皇身子骨稍微好些的药罢了,让父皇不那么疼,但是父皇就会有种症状有所好转的错觉。”
“可是你不说我不说,父皇怎会知道这是不是解药?皇兄,我们只是想和平的骗父皇退位,本质上来说我们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只是骗了父皇而已,等父皇退位后,我们也会尽力帮父皇治疗……皇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江月白觉得江画眠说得十分有道理。
江月白信了。
江画眠则是笑了,笑得十分灿烂。
“皇兄,祝我们合作愉快。”
江画眠歪了歪头,东陵玉给她的任务是什么来着?——挑拨江月白和江予怀的关系,让江月白杀了江予怀上位。
她想,让江月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了江予怀也算完成任务吧?
止疼是真能止疼,但是是加重病情,回光返照罢了。
待江画眠留下药离开以后,江月白又找了裴知誉,问裴知誉,裴临渊和琳琅是不是真的有那种关系,在裴知誉犹豫不决的目光里,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浑身上下冷入骨髓,彻骨的冷,心脏像是在寒冬腊月里被永冻冰封。
连裴临渊带着琳琅离开时回头看他的那个冰冷的目光,都仿佛带了讥诮和炫耀,成了他心中一枚拔不掉的尖刺。
刺在血肉里,奔流的血液堵塞在此处,再也过不去,然后一点一点化脓,疼得窒息。
“琳琅她自已愿意吗?”江月白瞳孔缩成一个点,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臣不知,最开始肯定是不愿意的,可是臣瞧着琳琅也没有反抗过,殿下,你懂的,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可能琳琅不爱,但如今也没有十分强烈的排斥。”
得到了这个答案,江月白一个人孤坐了许久。
手里攥紧了江画眠给他的那一瓶药。
他真的好想杀人。
想杀了裴临渊那狗贼。
等他继位以后,他一定要杀了裴临渊那狗贼。
……
勤政殿里,龙涎香袅袅升起。
江予怀如今身体五脏六腑都被掏空,痛苦得连下床都困难,稍微站一会儿,四肢百骸都会传来宛如刀割一般的疼痛。
所以,他闲的没事,又做不了事情,就只能看看话本子了,他甚至还专门从宫外找了写书的大手子,来专门定制他喜欢看的话本子的情节。
精神上的愉悦或许能掩盖身体上蚀骨的疼痛。
其实他知道自已如今就是勉强吊着一口气,裴临渊那狗贼故意吊着他一口气,不让他死,却也不想让他活,只想让他做个能镇压魑魅魍魉的傀儡帝王。
他但凡有点骨气都应该在临死前把裴临渊弄死,但是他没有选择这么做,不管是为了这天下还是为了琳琅,他得让裴临渊那狗贼活着。
穆善权从一旁的小太监手里端了一碗汤药过来,站在江予怀身边说:
“陛下,太子殿下命人熬了点汤药,说是能给你补一补身子,还嘱咐奴才一定要让陛下您喝下。”
江予怀正专心致志地看着话本子,连头没想抬一下,殷红的唇角勾起一丝冷漠的弧度。
“那小兔崽子这就坐不住了?就那么想杀了朕继位了?”
穆善权的手一抖,连忙道:“陛下,或许太子殿下也是一片好心。”
“好心?那小兔崽子的性子朕还不了解吗?他能送他兄长下去,就能送朕一并下去。”
“不喝那小兔崽子的药,朕又不会少一块肉。再说了,太医都说了药石无医了,这药能起什么用,不喝!拿下去!”
气氛陷入了凝滞。
不过这次江予怀也确实是误会江月白了。
虽然他们之间有点“父慈子孝”,但江月白暂时没想要要他的命。
江予怀不喝,穆善权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命人将药倒掉了。
得到勤政殿那边的消息的江月白眼睫微颤——这顽固不化的老头子是不相信他吗?
若是这老头子都不愿意相信他的药有用,他们这场交易怎么进行下去?
江月白仔细思索着,他想到了一个人选,一个给他父皇喂毒药他父皇都能心甘情愿喝下去的人选——琳琅。
知道琳琅现在在躲着他,他也只能将自已的计划写成书信转交给琳琅,他书信正文是这么写的:
琳琅,我知你不愿见我,便只得以书信与你交流,希望琳琅你见我字也不要心绪烦忧。
我寻得了一方良药,能缓解父皇身体痛苦,可父皇似乎并不相信我确实无害他之意,我希望琳琅你能帮我给父皇喂一下药,只要父皇喝下去后感觉到有一定功效,便能感受到我的一片苦心了。月白实在感激不尽。
文渊阁里,琳琅收到了一方药方和一瓶药丸,看了那封书信后,她没全信,而是垂眸思忖着些阴谋论——江月白这厮不会是想要害他父皇,然后嫁祸给她吧?
谨慎点总是好的。
想到身边还有一个懂医理的,琳琅起身,直接拿着药方去找了裴临渊,“首辅大人,你看这药方还没有害。”
裴临渊瞧着琳琅不太康健的脸色,苍白而脆弱,柔声问:“怎么了,琳琅,你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首辅大人,你就说有没有害便是了。”
裴临渊点了点头,说:“无害,就是些平常补气血的补品罢了,琳琅,你平日里喝的也是这些东西。”
“那这瓶药呢?”
裴临渊将那瓶药拿过来,倒了一颗药丸拿在手里摩挲着,打量了片刻,他道:
“也没有多大害处,确实能止疼。但效果比较鸡肋。怎么描述呢?就是这药少吃点确实就无大碍,但鸡肋的点在于,少吃点对止疼的效果并不十分明显——”
“但吃多了,虽然对常人也无碍,但对于你这种虚弱的身体是承受不住药效的,虽然药效可以说立竿见影,身体再巨大的疼痛都能几乎完全感觉不出来,但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不可逆的伤害。”
“琳琅,你若是要服用的话,可以少服用一点,别多服用了。”
琳琅表示明白了。
控制用量嘛,她懂的!况且现代的止疼药也是不提倡多吃的,这很正常!
所以江月白应该是尽孝心的意思吧。
哎,这矫情不已的父子俩,还得她中间帮个忙,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