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寿终正寝
“曾大父！奉常言您不可再贪杯！”
少女亭亭玉立，一张乖巧地的娃娃脸，目光却极其锐利。
直直射向对面的老者。
老者手里抱着酒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防备着曾孙女的偷袭，同时大声嚷嚷：
“朕不过退位二十一余年，你们这群小辈就这般态度了！！这世道啊！”
不过明显底气不足。
时下孝道在人们的观念中占比极重，是以一开始这虚张声势倒是真的能吓到拥月公主。
但之后？
拥月公主冷笑：“您这是忘了上次酒喝多了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的事？”顿了一下，满脸恨铁不成钢“您今年八十有七了！不比年轻人。”
不看着一点，一转头人驾鹤西去了找谁说理去？
太上皇嬴晏不听，继续嚷嚷：“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哪里有曾孙女管着曾大父的道理！朕要找皇帝说理去！”
大靖当朝皇帝是正统的嫡长子继位。
光是嬴晏能无视赵武灵王———提早退位当太上王结果被儿子活生生饿死的这种前车之鉴，六十岁退位还不随意干政。
就可见父子俩感情深厚。
拥月公主根本不怕。
要不然你以为是谁派她过来的？
虽然好奇怪啊，曾大父和大父都好像对她格外宽容。
不过现在不是细究这些问题都时候，拥月公主眼疾手快终于逮到机会趁着曾大父不注意一把抢过酒壶。
“您啊，还是先养好病再说吧。”
我们都盼着您长命百岁呢……
拥月公主笑意盈盈得晃晃酒壶。
太上皇嬴晏眼睁睁的看着宝贝曾孙女带着宝贝酒壶越走越远，捶胸顿足，悲痛的好像死了亲爹。
真是老了啊，反应大不如前，换在他年轻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有人能觊觎自已手里的肥肉。
向来都是他抢别人的！
非但如此，还会有人帮他一起抢。
那人…………
嬴晏表情一滞，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那人，是谁来着？
拥月公主未曾走远，放好酒壶一转身就见自已曾大父一脸茫然的摸脑门。
蓦然眼眶一酸，奉常已经委婉告知过了，曾大父命非久矣。
咸阳那边已经开始准备曾大父的陵寝了……
当年以一已之力结束秦末乱世的英豪，终于也要回归山河。
也好，也好……
嬴晏眼尖发现不远处的少女眼眶红了，似乎是受了委屈，恍惚了一下，继而怒道：“月儿，是谁欺负了你，为父给你撑腰！”
拥月公主随意揉了把眼睛，“曾大父，我没受委屈。”
嬴晏听到声音微微一怔，眼神一下清明了许多，扶额“朕这是……”
“曾大父，我扶您回去休息吧？”
“好。”
到了嬴晏这个年纪，睡眠时间反而越长，哪怕不舍得，但他的子孙们已经做好了他长眠不起的准备。
拥月公主扶嬴晏睡下，不放心的仔细叮嘱守门者注意事项，这才回隔壁房间睡去。
今年乃是寒秋，百姓们一看就知道来年是个丰收的好年，个个都是喜笑颜开。
月光打在院落中，竟是衬的窗外犹如白昼。
嬴晏睁开眼睛，明明身体疲惫不堪，但大脑却极为清明。
过去近五年都没有的清明。
他活动下有些僵硬的四肢，随意披上件外袍打开门。
守门的侍从一阵惊讶，自他当值以来太上皇从未在这个时辰起身过。
只听太太上皇问：“如今是何年月了？”
似乎是恍觉岁月不饶人。
面对这位大靖的开国皇帝，大靖所有百姓的主心骨，守门人三年如一日的紧张“陛下，现如今已然照和四年十月十日。”
照和，也就是如今皇帝的年号。
嬴晏却是只听到了十月十日。
十月十日啊，赵姮似乎就是这个日子殉赵国跳河的……
赵姮是他的母亲，赵国公主。
她死在了秦始皇一统天下消息传过来的那一天，她留下的信中说：从前有位名士跳河殉了楚国，如今也应该有人来殉赵国。
此生不愿做秦人。
从那时起，他只能带着妹妹在舅翁家里寄人篱下，万幸舅翁和他的挚友们对待他和妹妹极好，精神和物质上都分毫不差。
舅翁的挚友之一，同为穿越者的公孙轩和他一见如故。
紧接着便是秦末乱世，人命如草芥，早已有所准备的他带领一众门客建立了大靖。
如今在两代皇帝的努力下，天下海清河晏。
真好啊……
这世道距离记忆中已经模糊不清的赤红盛世又近了几分。
嬴晏按住想要跟着他的守门人“朕自已一个人走走。”
守门人不敢违抗这位的话，亦或者说这一整个府邸，除了拥月公主根本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只能目送陛下背影消失不见，确定其一定听不到动静后，和同伴对视一眼。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隔壁，完全不顾礼仪的拍响拥月公主房门。
“公主殿下！陛下今晚不对劲！说是想一个人走走！”
拥月公主照顾老人久了，潜意识里也不敢睡沉，一下惊醒“什么！！”
普天之下，只有如今的太上皇和皇帝可被称为“陛下”。
大父忙于政务，那他们口中的“陛下”就只会是曾大父。
灯都来不及点，翻身下床披上外袍，着急间甚至不慎踢到了桌角。
“嘶——”拥月公主抽了一口冷气。
但此时顾不得这样的小事，打开门厉声问：“曾大父往何处去了？！”
守门人被拥月公主突然爆发出的气势吓到怔愣，同伴机灵点，一把推开他，指向嬴晏离开的方向“陛下由此处离开。”
拥月公主厉声吩咐“你！带我去找！另一个通知所有人一定要把人找回来！”
府上兵荒马乱，连狗都被扇了两耳光叫醒出去找人。
………
嬴晏轻车熟路摸到酒窖。
他喜欢喝酒，所以府上常年备着美酒，虽然近些年被拥月那丫头锁上了，不过问题不大，区区小锁。
“啪嗒”一声，酒窖门被打开。
镶嵌着宝玉的名锁躺在草丛里无端显得几分凄凉。
嬴晏满意点头，看来老手艺还没丢掉。
酒窖内看来是每日打扫过的，半点灰尘也未起。
嬴晏挑选了一坛好酒，拍拍瓶身，就用它来祭祀亲母吧。
这座府邸其实就是在赵姮衣冠冢附近扩建的，找坟很简单，更何况这条路嬴晏走了无数次。
他坐在亲母坟前，没什么规矩的坐在地上，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个烂醉如泥。
等到拥月公主终于找到他的时候，人已经没了呼吸。
如此，也算是寿终正寝了。
